两剑相抵,我未着全力,轻松接下剑势。进退惟谷间,趁机转眼看向盛其煌,他正紧抿双唇,面上五分凝重。
他这把大名鼎鼎的孤横剑,我此前只见过一次,在梅里雪山之时,为星阙亮出了剑芒。
而此刻,它在我的手中,对着它曾保护之人。
此情本不该发生,此景莫名的可笑。
本是忧心我为剑所伤不假思索做下的反应,落在星阙眼中俨然是另一种背叛。先在与我的友谊中深感不平,后因盛其煌无心之偏袒更受委屈,他将满腔气怒化作猛烈之力攻向霍焉。偏我比他沉着冷静,知他此番原由,自不会与他一般不知轻重。想着以我这般段位应付他绰绰有余,趁早弃了孤横剑,徒手应招,权当给他解气了。
未接两招,雪球猛地兽性大发,闯进了我与星阙之间,背对着我,在腾腾杀气中跃上跃下,仿佛有护我之意。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它身上看出兽性,不免侧目。
而星阙正在气头上,雪球此举刺激得他更为斗气,大骂一声“畜生”,将它一脚踢开。雪球滚出数仗远,哀嚎了几声,它不辨全貌,眼见星阙扬起剑锋,压下喉间滚滚嘶吼声,大无畏地又冲了过来。
星阙没料到它性情巨变,方生出顾忌,将挥出的这一剑生生折了指向,顾此失彼,眼见着就要被雪球这个头大无脑的傻老虎给扑倒了。这时,小鬼双目变得猩红,便如四方恶鬼缠身,邪气四溢,化为妖身瞬间将雪球冲撞了出去。
白虎与白蚺缠斗一处,便如一团流动的云雾。但雪球只是平凡的老虎,猛兽之力再大,也敌不过妖族。况且它也只方才兽性了一把,一把过后,它又是那气壮如牛、虚有其表之徒,慌得呜呜呻吟起来。
“快让他住手!”我冲星阙大吼。
他被我唬得一愣,仿佛不知所以。我欲去阻拦,但见一道法术飞掠,直接将小鬼从雪球身上打开了。
雪球一身白毛被尘土污,被鲜血染,已狼狈不堪。
霎时间,我心起云雨,凝神伫身,不堪前往。
盛其煌查看了下它的伤势,间歇望我一眼,隐隐是种担忧,他约莫着是要带雪球治伤去了。我这时帮不上忙,却也不想给他添乱,遂朝他一笑,告诉他我尚安好。
他们离开后,我也就缓过了神来,先将星阙愤愤剜了我一眼,要不是他突然抽疯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局面。再看小鬼,他正瑟缩不安垂头站在它主人身边,不住地拿眼觑向霍焉,肩膀上有一处咬伤,我心道活该,比起他,雪球惨多了。但我深知事情的始作俑者是霍焉,即便我一心护着她。
我欲斥责,可她一副愁云惨雾伤心色,便咽下了。
“霍焉,好好说话。”
霍焉念我方才一番回护,断了动手动粗的冲动,但冲着星阙的脸色仍是十分的难看。
“你要和我抢?”
“请便。”星阙心情欠佳,无意留恋。
闻言,她微微一愣,燃起几簇希望转向小鬼,却见他默默地退到了星阙的身后,眼底光一阵黯淡,心头热一阵冰凉。
旁观此状令我不胜唏嘘,她还是不明白现下的形势,也一直不明白这事的根源。从来都不是他们两个中谁想要小鬼的问题,而是小鬼想要跟着他们两个中谁的问题。
这个答案,她早就有了,却一直不放弃,未死心。
山巅之上,云气吞卷,草木萃然。盛其煌去而复返时,霍焉已对星阙瞪眸不转足足半晌。
至此,她终于自嘲一笑,双眼微阖,言辞里含凛冽冰霜。“当日你与星奎合伙伤我,我还只当你是辰龙谷部下,不曾想竟是星徽遗子。”
闻得此言,我脑中顿时訇然一响,既惊且疑地望了过去。
星徽之名我亦听闻,三大魔门之末允洲辰龙谷的前谷主,其在位时被养兄星赫把持门中事务,由是被传为等闲之辈。他一生无波无浪,时至今日仍为人津津乐道的,唯一桩与凡人女子的婚事和一个兄弟阋墙的惨淡收场。
星阙面上略过一番动荡,很快沉淀下来。“起初我并不知你是仙门人,伤你并非我意,后来知道了,我为你引开了追兵。”
霍焉听后,略一回忆,遂面色淡然道:“那便扯平了。”
此时她尚知情理,说得心平气和,下一句却陡然严厉,气势汹汹,可贯穿长虹。
“跪下!”
她说时依旧看着星阙,未转身,未转头,亦未转视线,便使星阙怒,小鬼吓,我懵懵然,唯盛其煌不改颜色。
霍焉双眼一转,直直看向小鬼:“怎么?现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用再听了是吗?”
小鬼一时怔然,声音渐渐低下去,几近于无。“娘亲?”
“跪下!”
小鬼咬了咬唇,忐忑跪下,此情状教我想起了他向星阙行认主之礼时的样子。他以妖身匍匐于星阙,以人身跪拜向霍焉。
他既忠于主人,也敬重娘亲,可他终究是妖非人。
霍焉抬手小施了个法术,一直被小鬼妥帖收藏在身的那柄簪子便从衣袖中滑了出来,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中。簪子是普通银质,簪顶明珠却与星阙那枚东海雪玉极为相似。
她凝视着小鬼,沉默良晌后,声色平静地缓缓道来。
“一年多前,我去西荒诛杀三火狼妖时,辰龙谷也在廖连山大肆猎杀蚺妖。有一白蚺死里逃生,奄奄一息,匍匐到我跟前,求我救她的孩子。她气血若绝,死在了生产时,我怜她腹中骨肉,遂用这根簪子剖开了她的肚子。”
“蚺怀胎九月,一窝数十,可她腹中只得一胎,当时我只觉诡异不详,便将他封印在簪中。我去找杀妖之人,想阻止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才知那人是辰龙谷的少谷主星奎。辰龙谷之人不必规劝,直接开打便是,本是胜券在握,不防有人从中作梗,最后落一身伤,大败而逃。”
“星奎紧追不舍,更欲取我性命,是簪中窜出了白烟,入了他脑,使他疯魔,我才得以脱身。我由是疑心它便是星奎猎寻之物,将它从封印中放出,它循着气息缠到我身上,在我怀里睁开了眼。”霍焉的眸色被朝曦浸染,一点点温柔起来。“它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便认我作母。没多久,它便幻化出了人形,开口喊我娘亲。”
“这便是你的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