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不能怪我惊讶。
但凡有些规制的仙门,凭其优越才能,银钱来得总比凡人容易,从不需为此担忧。况且,洛碑林庄虽形同避世,但上一辈的两个女儿,一个是我早亡的嫂子,另一个便是金山钱庄的现任主母,都说一人得道,全家得道,怎么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洛轻歌有些难为情道:“只顾着逃了,忘记了要带银子。”
“你这也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吧?”
“嗯,可以前都不似今日这般成功,往往话没说上一两句,就被爷爷逮回去了。”
我:“……”
我也很为难啊,我不好再和她多说多接触,重要的是,我也很穷的啊……
离开兰烬山时,盛其煌没留我吃饭便罢了,明知我囊底萧条,也不想着为我添一添盘缠,真真是不善解人意。当然,我自是不能厚着脸皮去要的,愣是一路节衣缩食,熬到了现在。
我心里一虚,就我囊中仅有的这些银钱,定是请不起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的。可于面子,我一个大了她许多岁的长辈,怎么能让她知道我这么穷呢,于情分,我也自是不能拒绝了我这侄女的小小请求,于是大方一笑:“走吧。”
然后,一只手隐在背后,悄悄画密语符,传音给我刚作别的长兄,让他稍后给我送钱来。怎么说,也是他女儿饿了,他不想回应感情,付出点银钱也是应当的。
我想通后,一身轻松,带着洛轻歌往山下小镇过去,许是在寂静宗门待了些时候的缘故,一入城中便觉得热闹无比。此时尚不是饭点,我便先给她买了根糖葫芦垫垫肚子,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后,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客栈。
我让洛轻歌点菜,她矜持地摇了摇头,只表示她不吃虾和笋,我以为她是客气,不好越俎代庖没了规矩。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便又重复了句,坚持让她点,她笑了一笑,说得极其快而简单。
“牛肉、羊肉、藕、花生、鸡爪、鱼汤。”
小二的微笑一点点僵硬:“水牛肉还是黄牛肉?切片还是切块?羊肉可以炖萝卜、葱爆和清蒸?藕呢?糖醋好吗?花生要盐煮的还是油炸的?红烧鸡爪鹅虎皮鸡爪,客人要哪种?鱼汤的话,鲫鱼还是鲈鱼入汤?”
小姑娘傻眼了,求助似地看向我,连菜名都不知道,显然是不常在外面吃饭。
我笑着抿了口茶水,对小二说:“黄牛肉切片,先上,油炸花生,红烧鸡爪,羊肉、藕和鱼汤都不要了,换一道莲藕排骨汤。”
牛肉是现成的,上得快,她先看了我一眼,得我允许,方才动筷,虽然饿着,但吃相还是挺好看的,好看又可爱。
我打量她的目光再次被她逮住,她虎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不安地问我:“你看着我做什么?”不住得拿绢帛擦拭嘴角,“沾到东西了吗?”
“没。”我笑了下,也拿起了筷子。
等菜的功夫,我随意问了几句她这些年的情况,得知她虽无父无母,却自小深受外祖母、外嫁的亲姨母、本家的堂叔们的疼爱,与堂兄弟姐妹相处融洽,字写得好,仙术修炼也不错,着实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
本来洛碑林庄上下都瞒着她父母的事,不防被一个下人漏了嘴,她知道了她的亲生父亲仍在世,还在广厦宗,便离家出走赶了过来。第一次离家上路,着实吃了很多苦头,到了这里也未如愿见到亲父,倒很又快被她的外祖父抓了回去。打草惊了蛇,她以后的出走就更为艰难,当然也有几次成功了的,但往往没说上几句话,便被她外祖父给打断了,唯一进步的是这脚程,越来越轻车熟路。
说来,洛城离此不过八十里,紧赶着半日光景也到了。只是她要入了夜里,趁其他人睡着后才能出发,无光无亮时,行路较慢,等到这里天已大亮。她再上山来,又要耽搁一些时候。而她的外祖父,一个瞬行便能抢到了她的前头。
这小姑娘鬼机灵的很,总能变着法子偷偷出来,教人防不胜防。对她来说,最难的是如何在被发现前赶到要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而这一场时间的较量就变得异常紧张。
吃饱喝足后,我得空问她:“你外祖父这次怎么来得慢了?不会家里出事情了吧?”
“不会……吧?”
嗯,不会。我故意如此说,便是要她担心,心甘情愿地回去。
只是,虽说成洲世态安稳,若放任不管让她独自回去却出了意外,教我如何过意得去,但若让广厦宗弟子送她回去,免不了教她好生误会一番,不利于兄长与她断绝往来的初衷。
我只好道:“饱了?我送你回去。”
“嗯嗯。”她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颗黑珍珠,莹莹有光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正欲起身,却见洛轻歌没了动作,呆呆坐着座位上,一眨不眨地望向了楼梯口。一个鹤发白须的老人正拄着一根红檀木拐杖,颜色不虞地杵在那里,他年岁已高,却精神矍铄,一身紫袍贵气逼人,而腰间笔杆又平添了书卷气息。
我当即站起。来人正是洛碑林庄的庄主洛濮广,洛轻歌的外祖父。
洛轻歌缓缓站起,眼底的不安消散,心里的恐惧浮了出来。
“爷爷。”她小声地喊道。
“过来!”
洛濮广双目压着火,神情上到没表露出来,不过久居高位者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本事,洛轻歌一听,求助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挪了过去。
我的目光对她移动,与洛濮广隔空一撞,遂拱手向他行了个礼。
“晚辈慕析,见过洛庄主。”
“你是?”
“我与贵派小小姐今日于广厦宗相识,颇感投缘,便邀她山下一叙,正准备送她回家,不想洛庄主先来了,如此,晚辈告辞。”
洛轻歌见我替她说话揽过,朝我投来感激一笑。我心里笑她天真,这小姑娘还是心思太嫩了些。
洛濮广极为疼爱这个外孙女,如今见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在她左右,定会怀疑我别有居心。我说我去过广厦宗,至少他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我展示善意,又先言离开,如此才能教他彻底消除对我的戒心,也就不会非要弄清我的来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