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皱眉，示意我停下，我顿了一顿，罔顾了他。
“如今这番局面，娘以为还会有相安无事的结果吗？星阙还是你的夫君和孩子，尽快选一边吧。”
“阿婼。”长兄喝止了我。
他鲜少这般对我说话，教我生出了些许委屈来，索性将心一横，豁出去道：“我可以进去救人，但他们并未把我当作女儿和妹妹，不会对我心慈手软，没有贮金，我就会和星阙一同死在里面。”
我直直看向了娘，不容她再逃避：“娘，你想我死在里面吗？”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故意掐住她的良心，逼她做出选择。
她闭了闭眼，认命地摊开了手，一枚金簪赫然横在了她的掌心。它叫贮金，是我的簪子，也是我的法器，在我被流放时，它也被封印了。
娘早就把贮金救了出来，她其实都清楚……
我握上贮金簪，割破我的手掌，触及鲜血的那一瞬，它从沉睡中醒来，贪婪地吸取着我的血，浑身金光四射，耀眼逼人，而伤口处，久违的冰凉触感瞬间传递至我的四肢百骸。
被迫沉睡了十年后，我的贮金也活了过来。在我手中不住地颤动，就像感应到了我激动的心情。
“好久不见。”我的兄弟，我的战友。
我向兄长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向结界。救人势在必行，且不说星阙是我的朋友，但就这个结界来说，他还是我的亲戚。
“慕儿——”娘在身后唤住了我。
她总是这样欲语吞声，做尽了有苦难言的样子，想想也是可恨。然更可恨的是，我总是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我总对她狠不下心。
“我尽量。”尽量成全你想要的相安无事。
甫一跨入结界，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兜头罩了下来。是那种彻底的黑，没有隐约的黑影轮廓，也没有变化着的光感，因在结界的周围，我们甚至听不到声音。在这个幻阵中，光华术和修行者的五感都会被幻术淹没。
这是父亲最擅长的幻阵之法，世人无出其右，我亦望尘莫及。我不必费心去解，我只需在他面前当个瞎子。
我握上兄长的手，循着藏在深处的记忆，抹黑往前走去。
“你还记得路？”
“不记得，但我能找到父亲。”
我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砰砰，砰砰，缓而有力，我与它在不断靠近。
“长兄。”
“嗯。”
“到时，你拖住辜嫃便可，其他的都交给我。”
“不用为我担心，我既然来了，便也就做好准备了。”
“长兄的准备是什么？形同陌路？还是恩断义绝？”
“阿婼？”他语气一晃，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他和娘一样，都天真的以为，我可以与浣麓山庄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再不相见。可他们不清楚父亲为扞卫名誉可以多狠心，也低估了我反抗父命的决心。
我淡淡道：“长兄又叫错了。”
“慕儿。”这一声，言辞里已不似方才紧张。“答应我，今天不要教我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个。”
“我已经答应娘了，长兄不必特意再说一声。”
“答应我，不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
他这是在告诉我，若今天我杀了人，那会是我一辈子的悔恨吗？
“如果真到那一步了呢？”
“我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也不会给他们那样的机会，我以我血起誓。”
我微微一怔，哭笑不得：“你这算入了个什么道门啊，一点用都没有。”既斩不断亲缘，亦没戒了血腥。
又走了一段，我们终于听到了声音，放轻脚步靠近。忽觉暗中有光，无中有象。
远处，有微弱的红光，像血晕开。这是法术附着的光影，微弱，但在这黑暗中，成了指引我们的方向。我与长兄相视一眼，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这一看，猛觉毛发悚然、恐惧惊骇。
星阙和化作白蚺的小鬼便是被困在了那个发出红光的法阵中，趴在地上，时有在动，可也在强弩之末了，以他的气性，但凡有一丝力气，也必定会站着。而此法阵我并不陌生，与当日暝煞岭用来困住三昭岛弟子的炼化法阵类似，出自何处尚不确认，但肯定是魔门。
父亲仍是那般威严模样，可为了杀死星阙，竟不惜用起了他最痛恨的邪术。二姐辜嫃，甚至二哥辜迅都在他的身边，亲眼目睹着这荒唐的一切。
当年，他只因我用了魔门法术，便彻底给我判了罪，用他那至高无上的荣誉，将我钉在了他的耻辱柱上！
胸腔里骤然翻涌的愤懑像是缠绕在心头的藤蔓，将我紧紧绞住，几欲窒息。
他怎么能对我这么狠！
长兄轻唤我一声，向我摇了摇头。
我知，我该极力压制心里的愤怒，静待他们疏忽的时机。可我已出离了愤怒，忍无可忍了。
我迅速移身而出，趁他三人不防之际，一下将辜嫃撞飞向父亲。辜迅欲接，却没来得及，而父亲看到了我，一时竟忘了动作，仍由她的二女儿极其难看地摔在了他的身后。
长兄也走了出来，站到了我的身边。父亲看见他才觉愤怒：“辜述！”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坚定的沉默。
父亲的目光又移向了我，准确地说，是移向了我的手腕，他在找螣蛇扣。
“碎了。”我说。
“不可能！”
“哪件事不可能？我破开了锁灵阵，还是你没发现我破开了锁灵阵？”
他怒火已燃，双目倒映着法阵的红光。
“难道你的好女儿没和你说吗？都好几个月了呢。”我不怀好意地看向辜嫃，以目光凌迟。“阴差阳错助我解了困，她没诚实向你请罪啊？”
“父亲！父亲”二姐无比惶恐，从地上爬起，一路跪着到他脚边，颤颤巍巍道，“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
“二姐何错之有！你发现我私通魔修，欲替父亲分忧，杀我而后奏，多孝顺啊！就是可惜，技不如人，还贪功冒进，你若一开始便回来禀报了父亲，早就是浣麓山庄的大功臣了。”
她朝我大喝：“你给我闭嘴！”
我听话闭上了嘴，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父亲生平一最憎恶魔修妖物，二最厌弃无用之人。偏生他身边仅有的两个孩子，一个身有缺陷，一个莽撞不争气。
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父亲如我所愿，将怒气撒在了辜嫃身上。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