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其煌扛着何期去往燕绥的药舍,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心疼,一边不敢言。
星阙没在屋里,正坐在廊下啃红烧排骨,看见我和盛其煌回来,眼疾手快地扔了嘴里的,藏起碗里的,还朝莫问看一眼,让他上前来打掩护。我自身难保,无心找茬,没多看他,紧跟着进了屋里。
“这谁啊?”
燕绥见盛其煌亲自扛人进来,立刻放下手中所忙之物,快步赶了过来,却见何期陌生,言辞间好像是不很愿意救的意思。
我焦急看向盛其煌,他阴沉着脸下令,燕绥便勉为其难坐下,把上了脉。
星阙也跟了进来,问了和燕绥一样的问题。
“这谁啊?”
我没搭理,满心满眼都在何期身上。我候在一旁,隐隐关切,却见燕绥一望一闻,很快又站了起来,无甚耐心与我说:“把人抬走。”
我心里当然是不想将何期从阴间来的的事广而告之,可盛其煌……我小心翼翼看去,见他始终沉默而立,整个人散发着如这时节般已凉未寒的气息。明明很生气却竭力忍着,我想他当不会向旁人透露我不愿说的秘密,心中稍定。而燕绥见此情形,已然明了何期是我带来的人,又因着我对病患三缄其口,有些恼了。我只能佯装没有看见,一门心思去索要我最关心的病情。
“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为什么会晕倒?”
燕绥往之前待着的桌案走去,绕道另一边,一边忙起刚放下的事物,一边道:“从卯时三刻到酉时一刻,我这一天前后共治了六十二个门徒,中间吃了一顿饭,喝了三次水,不论病大病小,皆尽心医治,晚上才能查阅古籍,研药炼丹。如你所见,我一点都不清闲,而且,你已经占用我研究草药的时间了。”
“啊?”我跟上去,却不明所以,这么突然给我发脾气是什么意思啊?
身后却突然传来星阙的一声“这人看着好眼熟啊”,我一惊,回头已见他在榻尾,弓着身子,若有所思状。当下也顾不得病情了,又疾步折了回去,突兀地挡在了星阙跟前,将他推回到盛其煌身边去。
那一端,燕绥冷笑出声,将手里的碾子摔在了桌上,毫不留情地嘲弄我:“我不期待你的能力足够分辨病情轻重,但最起码的,是不是病,总能分清楚吧?”
我顿感心力交瘁,愣愣地问:“什么意思?”而他露出了非常不耐的表情,一副不与傻瓜论短长的高深模样。我突然想起何期昏迷前说的话,心里一转,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只是睡着了?”
“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
我没支声,也许是怀疑他的人品。为人手下嘛,总得学会看主子的脸色,盛其煌对何期的厌烦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在将他丢到病榻上的那个动作里了。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道。”
这一句更坐实了我的猜想,先前对他滋生的那点好印象顷刻荡然无存。
我试探道:“那要是醒不过来呢?”
燕绥微微抽了口气,咬了咬牙:“我的手里还没出过人命。”
那应该就是不会出问题的意思吧。名人重誉,哪怕这誉不怎么悦耳,也须得尽力维持啊。我垂下双肩,无力坐在病榻边沿,将担忧尽收入腹中。
“那个……”星阙指了指我手里的糖葫芦,“你不吃的话就给我吧,九婴这两天正念着要吃糖葫芦呢。”
“哦。”我低低应了声,随即视线落了下去,糖葫芦已蒙了一层薄薄的尘,难以下嘴,但这是何期给我的,已不仅仅是一串如他所见的糖葫芦了,更是我们这段超越生死的友谊的见证。
“想得还挺——”我立刻反悔,但觉气氛骤然压迫,循而往视,一触到盛其煌寒流暗涌的双眸,我心头一凛,顿有所悟,竖起了全身警觉,霎时放弱了语调。“——周到。”
以为盛其煌能明白能理解能宽容,我才是想得挺美。
不过,反正何期回来了,见不见证的也就不重要了。我将糖葫芦递出去,一点也不留恋。
星阙走过来接,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何期的脸上,一瞬后双目圆瞪,神色惊恐道:“他不是你那个奴隶吗?他不是——”剩下的话全部被我堵在了他的嘴巴里。
我拔下贮金放在何期的枕畔,然后就这样蛮横地拖着他去了他的屋内,既是不想星阙说漏了嘴,也是我不敢再面对盛其煌了。
星阙傻愣愣地坐着,一手还拿着糖葫芦,半截粘到了他的衣摆上。我心想小鬼还怎么吃啊,于是提醒了他一声,而他置若罔闻,一把抓住我指向糖葫芦的手,期期艾艾道:“活、活过来了?”
看着他这幅大失从容的样子,我就更确定将起死复生之事保密着实是英明之举。他无法接受,世人也会如此。
“星阙啊……”我语重心长道,反握住他的手,准备推心置腹和他说一说。
他仍沉浸在震惊里,心惧且惶惶:“怎么就活过来了?”
我沉了脸,甩开他的手,他活过来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还那么大意见?不过,见面太震撼,晕倒太仓促,仔细说来,我还没和他说几句话呢,对于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连蒙带猜而已。
“哎,我可怜的舅舅啊……”
“嗯?”盛其煌可怜?你才是可怜吧,被吓得神志不清,连措辞都混乱了。
“你没看到他的脸色吗?”他作势在自己的脸上比划,“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看到了。”我垂头叹气,无比郁闷地嘀咕,“怎么会这样了呢?”
“当然是呷醋了呗。”
“不是和你说过的吗?我跟何期,真的是非常非常单纯的朋友。你心有尘埃,看谁都不纯洁。”再者,盛其煌才不是那般儿女情长的人。
星阙一默,又问:“这事,你有和我舅舅说过吗?”
我一愣,反问:“你没说吗?”
他摇了摇头。
那日我与他说起那桩不光彩的旧事,是为了解释清楚我那英年早逝未婚夫跟何期不是同一个人,可我在盛其煌面前也是要面子的呀,如何开得了口?
我不禁埋怨起他来:“你怎么就不想着跟你舅舅面前告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