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该用什么理由、以何种方法,顺理成章、径情直遂地进到他的寝殿里呢?如果他不想我打开那扇门,我的理由他会化解,我的方法他也会屏绝,他不会给我任何一点机会。
我转过身,靠着书架坐到了地上,侧头看了眼学我动作也坐下了的雪球,它不住地拱着我的咯吱窝,不时朝我傻傻乐呵,而我却在寻思着怎么再利用它一次。
好在我的肚子没再乱叫,等盛其煌处理好公务,他带我去了澧城。我想起那个讨厌的澧城主,便在我们的脸上捏了个幻术。
“好了,如此,别人眼中的你,就是个丑八怪了。”
“慕析!”他故作斥责,眉梢却满含了笑意,不慎那嘴角弯起,更将斥言化作了蜜语。“你好大的胆子!”
我心说,我的胆子还不是你给惯的,却难为情如此反驳,便作那一本正经状。“引年之药物,亦攻毒之箴砭,我的王,我实乃用心良苦者也。”
他被我的厚颜无耻逗乐,不禁谑言:“依我看,分明是别有用心才对。”
若说别的用心,我自个琢磨一番,倒也不是没有。至少,过往的妙龄女子不会再去盯着看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了。合该归我所有,凭何便宜了别人。
他不说破,我也不否认,只扬起笑脸,神情端得可爱,学起雪球的样子求投喂。
“我好饿。”
“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盛其煌握上我的手,指腹在我的手背上磨了几下,磨得我心生荡漾,脚步飘忽,无意间看到身畔超过我们的路人特意回头来看我们的惊诧眼神,突地怔了一怔。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眼神啊。
这一路上,并非没有人看我们,只不过看我们的人从女人变成了男人,他们看的人从盛其煌变成了我。我虽不在美貌上追名逐利,但这份女子天性的爱美之心自是不能免俗。不论我给自己幻化成何种模样,也绝对是好看的模样。
只是这路人的眼神,不是被美色所慑,反倒像撞见了鬼。
我便更纳闷了,说给盛其煌幻化成丑八怪纯粹是逗他的,我给他的这张脸平平无奇,无关乎美和丑,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以为的平平无奇是别人眼中的不堪入目,即便他这张虚假的脸真丑得惨绝人寰,可不是还有我吗,总是还能缓和一下这位路人所受到的惊吓的吧。
要知道,我这次可是将自己化成了干净俊朗的书生样子了呢。
心里缓缓一震,书生?书生!
我的心情便如一座大山瞬间坍塌,激起的尘土遮日,随风越演越烈。
我一把抽回手,顶着盛其煌极其不悦的那两道目光,缩起脖子,夹起胳膊,往一旁走开了些。他两步靠过来,我一惊,急忙双手交握于身前,期期艾艾地向他解释道:“我此刻是男的,我们要保持距离,否则……”我自知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下,“别人会误会的……”
他侧身躲了一下对面过来的行人,便正正好与我四面相抵,哪怕只有一瞬,哪怕眉目之间不泄情绪,只教他如此一看,心里也不免慌张起来。
他强行扯过我的手,蛮横地握住,声音却无比轻软:“不打紧。”
四周都在动,唯我们停滞,烛光月影下的静影沉璧,赛过走马观花的春风得意。
可我还是惊了。这断袖之癖的嫌疑,我视之为猛兽,他却不拒来者。
“什么?”
“想什么呢!”盛其煌捏了捏在他掌心中的我的手,拉回我四窜的神思,挑眉一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走快一些,要么换一张脸。”
这算什么选择,走快一些有什么用,顶多从断袖变成私奔在即的断袖,而变脸么,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指不定哪个小姑娘正偷偷看着我呢,真要突然变成女的,多伤人脆弱的心啊。
盛其煌那双清逸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也不催促。
两害相较取其轻,别人伤心总好过我来丢脸。但我还是不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幻化成了另一番的女子模样。
只是,我所幻化的这张脸似乎不合他的心意,微微皱起的眉宇间,有几许不耐的气息在波动。
“怎么是她?”
怎么?我回味这个词,似有些料憎厌的意味在其间。
我想起他们唯一的那次见面,郁闷的猜想浮上心头,自然我的朋友不需他都喜欢,可这班人明目的敌视,我置身其中会很为难的。
“霍焉那人虽冷情冷性,却实打实是个没人——”
“比不得你。”他猝然打断我的解释,却抓错了我所表达的重点。
第一次有人评我相貌赛过冰美人,我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语调也不沉着了。“没人非议的女君子。”
盛其煌脸色忽而一僵,沉眸以视。由是我倍感委屈,他没耐心听完我的话便自以为是认作他意,断然不是我的过错,却又将我实事求是的态度误会成已蓄良久的阴谋,此乃我的无妄之灾。
心中悬铃更为不定,经久低吟。
但霍焉真的是我的好友啊,与何期青梅竹马的友谊不同,我俩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天南地北,惺惺相惜。
我决不能怂,深吸,缓呼,如是反复,使心澄,使意定。
“她和所有三昭弟子一样,信仰神灵,供奉天地,尊崇道法,是以敬畏天地山川间的一切,包括日月星辰,风雨冰霜,朝昼夕夜,春夏秋冬,和这个世间所有的生命。心中有道者,行中存义,一言一行皆守天地秩序。”
盛其煌略显了几分疑惑,我自知是我铺垫得过长,于是言简意赅概括:“霍焉,她是个好人。”
“只有同样在好人跟前,好人才是优势。”
盛其煌是个锋锷与仁慈皆内敛于尺寸心地之人,他的喜怒不能从言语间去揣摩,只得从大体上大胆地猜。
而我偏又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说些甜话,哄人开心,不是难事。我睁大双眼,朝他甜甜地笑:“你不就是嘛。”
他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我被他握住,也只能跟着走。行走间,我的手被他紧了紧,大抵是他心里舒畅了。他舒畅了,我也就轻松了,虽没吃成肉串,但肉多多的饺子也足以慰藉良宵。
春意萦怀,初秋也是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