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怀春,随时遍地开花。心若枯槁,韶华流年不复。所谓良宵,是有良人伴在身侧时。
按此意解,今夜确是良宵。但绝不包括此刻,澧城主金印满脸堆笑地站在我跟前对着这张霍焉的脸直接喊我慕姑娘的此刻。
也怪我,生了炫耀的心思。并非无端,亦非无状,只因我愿与他比肩而立,却处处被他比了下去,由此滋滋不灭的三两寸不甘而已。
在吃过饺子、肉包、葱油饼、糖面人后,我们再一次折回,在一眼望不到头又总不够一段絮语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说两句漂亮话,传几段眉目情,眼流横波,心漫怡悦。我便想着给雪球也带点吃食,却先撞见了金印。
当时街上的人少了,视野未被阻挡,看到金印带着他的七八个下人从对面摇摇走来,我还是吃了一惊的。盛其煌察觉到我的细微变化,低眉询问我的状态。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了上次与金印私下见过的事。
我状若无事地比了比前方:“你看,是澧城主。”
盛其煌隐隐含着其他情绪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并未随我去看,显然早已留意到金印了。他眸光淡淡道:“你好像对他的事情格外留意。”
“哪有!”我想也没想,立刻否认。
他的眼神瞬间怪异,沉默不语的,像是在等待我的反应,我被他这副意有所指的神情弄得有些摸不着底,他是否怀疑了什么,或者,他是否知道了什么。他化境的耳目应不至于从兰烬山鞭长至澧城,即便他不放心我让门徒暗中保护,那些个门徒也不会近身到探得我的言行而不给我所察觉……
不对,纷繁思绪忽而一散,我突然想起了他开在巷子里的那家酒舍,在监视着城主府,那应该也有人,在时刻监视着金印吧。
大意了……
一霎恓惶身心,瑟瑟间灵机一启。
我嫣然凝笑,双眸婉转,意图乱他心神。“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余地看别人。”
夜市的烛火在秋风中跳跃,光与影流转开来,在他脸上粗浅地掠过,却盖不住他双目如电,眸底莹采熠熠射人双目,何须夜阑秉烛。
趁他失张失智的良机,我欲再接再厉,极尽撩拨之能事,却看见有个过路人驻足,意气飞扬的少年模样,一丝不苟的发妆,而眼中缭乱无际。
我露出虎牙,恶狠狠地瞪他:“看什么!”
他脸色一吓,挺了挺背,这样似乎能给他一些勇气来挑衅我。“哦,看你看不看得到我。”
“嗯?”我心中有数,这个被霍焉美色迷住心窍的少年啊,在我这正踌躇满志表达情意的时候,来给我捣什么乱呢。我果断回绝了他,“看不到。”
他是个全然不重要的路人,我转变脸色,甜甜笑着转向盛其煌,睁大一双善睐明眸,流利地说着瞎话:“真的看不到,完全看不到,绝对看不到。”
盛其煌依旧不语,只轻轻拉过我一些,躲开了身后缓行的一辆马车。这动作,我回味一二,满盈温柔之意。正欲与他一来一往,一勾一搭,他却没看我,而是扫向了那个与我搭讪的少年人,目寒足可射人骨脊。
果然,少年人骇于其肃霜朔风的赫赫威严,一霎胆寒,浑身志意气如遭尘碾,毛发凛凛地东窜了去。
而我,更多的是感慨,也许这就是鬼王,未亮名,无虎啸,不仗剑,只需长目一扫,剑眉微挑,自生威风。
不像我,都是用拳头,用大刀,用恐吓,用怒火,一点一点累积而成。
差距啊差距……
愁上心头,又来眉际。我目视金印那方,扭头看向盛其煌,朝他挤眉一笑,我觉着是时候在他面前摆显一下我的能力了。
我画了个符咒,加持了幻术,如此,任谁也看不出这张脸上的端倪。我拽着盛其煌,大摇大摆朝着金印一行人正面迎了上去。
“我和你说哦,我刚入山时,师兄嫌我法力低微,逼着我学符咒法阵,当时我还很不乐意,认为符咒终究是旁门之道,不比法术来得正统,可我好像、偏偏在这方面极具天赋,师兄学不会的法阵,我都学会了呢。”
我兴致勃勃说完,等他赞许。盛其煌也微微笑着,却观不出我的颜色似的,迟迟不发言语。我眉间微动,心想着是否这等事于他而言不过尔尔,赞许也只是赘言。迟疑了一瞬,我继续自夸。
“然后我就发现,得符咒加持,法力进益了,法术好使了,很快就位及仙主了。”
盛其煌依旧凝视着我,目光里有宠溺的温柔,却绝口不提一句“你真厉害”、“你真了不起”之类的话,教我心急难耐,我决定用行动告诉他,我很厉害、我很了不起的事实。
街道宽敞,我偏将之看作了独木桥,金印几乎近到跟前,而我依旧目不斜视,不避不让。眼见着就要撞到一处了,盛其煌有意拉我到一旁,我屏着力气不倚分毫,他也就撤了力道,准备挥开走在金印身前的那两个下人,谁知在他出手之前那二人就避开了我。
我往盛其煌那靠了靠,欲从旁而过,却被金印一声“慕姑娘小心”吓得乱了步伐。
我浑然诧住。这个看着法力尚不及我的澧城主是怎么识破了我的幻术,进而认出了我来的?
金印的胖脸往前凑来,笑呵呵地拱了一手:“鬼王,慕姑娘,别来无恙否?”
刚自吹符咒之能,转瞬就被下了面子,我有些难堪,不敢去看盛其煌是什么表情,只忿忿盯着近在眼前、如无其事的金印。他一改与我私下见面时的那种指挥若定的气魄,温雅了性情,含蓄了锋芒,又是世人眼中那韬光晦迹的澧城主。
虽懊恼被他看出,却也在愤怒之余心会了他的暗示。虽我与他都知墙会透风,但也存着风中话语含混不清的侥幸。如果我对盛其煌说,我只是偶然街头撞见了他,盛情难却才去他的城主府坐一坐的话,那我应该表现出什么样子才能让他信服呢?
“有恙!”我挑了挑眉,显是动气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金印不答,只左右看了一圈道:“慕姑娘,要不先往茶舍里坐一坐吧,这里的人虽不认得姑娘,但都还是认得我的。”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来往行人皆瞩目我等三人,总不会是霍焉这张脸的魅力突然飙升了吧。我乖觉地不予回复,而是看向盛其煌,等他决定。
他被我这默默讨好的举止所悦,又将问题抛给了我:“你来决定。”
我来决定?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疑心呢?但在他已然介意我与金印见面的事实之后,避而不见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当然,见,也不是一个好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人之本性而已。
我在金印毫无破绽的期待中,点了点头,有一种又走进了他的陷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