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来这里之前,何期除了笑我重色轻他之外,也试图从同是男子的角度来解答我心里的疑惑——为什么盛其煌不愿见我?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听他的分析。
为什么盛其煌不愿见我?生气了呗。为什么他会生气?吃你的醋呗。为什么我和他强调了你是朋友而他还是要吃你的醋?我对你有求必应、一忍再忍呗。为什么我会对你有求必应?还不是因为你事多!但我能对你这么说吗?不能!我只能一再压住我的暴脾气,独自咽下所有的委屈。
但他执意替我分析,罕见地热心。
何期问:“鬼王何种秉性?待你如何?”
我默了一瞬,咽下说人坏话的冲动,平心而论道:“是个好人,对我也好。”
何期又问:“舍得你在冷风里站一个时辰?”
此话无疑在我心上戳刀子,我闷闷不乐地含糊道:“不舍得也如此做了。”
何期追问:“既不舍得,为何他还如此做?
我的面子被撕碎,我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期眼含万语,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未回答我的问题,却又道了遍他最后的问题。“你心里有疑问,为何不去寻找原因?也许他也在等着你呢?”
这一声喟然叹息,使我眉留目乱,不时微微蹙起。我若有所感:“何期,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何期一愣,随即冷笑,恢复了一贯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此时,我默默看向了盛其煌,视线在他身上顺了一遍,他看着不像生病,更不像受伤,今晚来回两次的瞬行术,与金印对峙的气魄,也丝毫看不出他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想什么呢?”盛其煌用食指点着我的眉心,迫使我抬起了脑袋。
这个姿势,有些像小孩做错了事被大人抓现行,尽是仪态和威严。
我也伸出了食指,试图去推开他抵在我额头上的那根手指,没有推动,我便稍稍往后仰了脖子,就着蹲着的姿势,一跳一跳地挪到了雪球的另一边。雪球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盛其煌,然后被他顺势落下的手按着扭回了头。
“嗷呜……”鬼王坐骑委屈地抗议了两声,复又低头继续吃它的羊肉串去了。
而它的主人,始终没有被我引开注意,依旧将含着戏谑的目光锁在我的脸上,似乎一定要我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而就在方才,在他抬起我的脑袋时,我的视线从他的胸腹到了他的脸上。
比起“想什么”,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看什么”吧。
雪球来扒拉我的手,我重新拿起一根羊肉串放到它的嘴边。一边脑中飞快转动,在想他这种话,正中了他的下怀,只会让他笑得更放肆,我是决计不会说的,再进一步,在想他有没有受伤?除了让他笑得更放肆,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他胸中自有主意,不想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但如果闭口不谈,他多半就会认为我在想他了吧……多情使人失智,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姑且先将金印聊以应付吧。
“我在想……”我端出一副无比真诚的愁眉状,一边悄悄观察起他的神色。“金印。”
盛其煌的脸色顿时一沉。
我心里猛地一磕,想起了他之前也特别在意我对金印的看法,立刻调转话锋道:“他说的话,你相信吗?”
这是今天发生的最大的事了,此时说来探讨一番再合适不过。
盛其煌一愣,有片刻的功夫没有说话,最后却来反问我:“你呢?”
突然被他问到了头上,虽然心里早有答案,但因此事体大,可能的后果太严重,我不得不多了几分慎重。“信而有征,令我不得不信。”
“你心里的想法。”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丝毫不为我所动。并且,他好像一下看破了我的言不由衷。
“呃?”我已经这么浮于表面了吗?心里什么想法都能被轻易看穿?
因这一时诧异,我喂食的手顿在了空中,拿起的那串羊肉串没有及时递给雪球嘴边,它又要来扒拉我的时候,盛其煌从另一边递给了它,它就将嘴巴凑了过去。盛其煌饶有兴致地看它吃状,对我倒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但我还是斟酌了下说辞,坦然说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前后照应,没有错漏,也很感人。”
“所以呢?”
“但我不信。”
听到我否定的话语,他看向了我,眼神中有淡淡的惊讶。本身他答应了金印的请求,显然他是已经相信金印说的话了。
可金印的话,不管语气说得多真诚,事由找得多合理,我都不会相信。因为,我压根就不相信他这个人。
他狂妄、偏执、自私,他刻毒、城府、隐忍,他从不是个简单的人,存的也绝不是简单的心思。认清了这一点,我便不会被他突兀言行的表象所迷惑。
但这只是我的一种对人的微妙的感觉,无凭无据,说不清也道不明,无法用来说服别人,包括盛其煌。但我还是要尽我所能,让他对金印的言行多几番思辨。
“此时又说一遍,你定要怀疑我死要面子,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我的幻术真的很厉害。”我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至今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从旁了解过金印,他断无可能认出来我的真面目来。”
“嗯,还有呢?”
这一声“嗯”略显敷衍,“还有”说明他并非很在乎这句话之前的内容。他不承认我的幻术造诣,这或多或少地,使我心里有些失衡了。
“还有便是他的意图啊。”我闷闷地说,比之刚才少了些许迫切。“计算得当,筹谋已久,万事具备,却为何要在大成之日前夕,主动向我们坦露这桩于他而言最重要的秘密?”
“假设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一次他不会血染澧城,那自然就不会惊动你,也就没有必要提前告知来博取你的允许了。所以,他说出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说出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他是说了,他要你开解辜媗,让她和星阙相认,勿让她自责,更勿让她自裁,听来合情,可问题是,这些,他不说,你就不会做了吗?”
“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合理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特意去看他的神色,观之似乎并无不妥,却也看不出来他心底的想法。但至少,他没有立刻否定我,应该是把我的话听见去了。
因着我引以为傲的幻术在他面前失了光彩,教我千般懊丧,万般恼心,如今他这般仅仅不否认,我便自作多情地当作了他对我能力的肯定,我受宠若惊,更欲卖弄。
“如果金印就是献祭之人,我毫不怀疑他为辜媗献出生命的决心,可无关的旁人,又教我如何相信她有绝对的意愿?金印又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你的信任和成全,可他只一再强调他相信那个人,凭何而信却只字不提。我且问你,单究此事,你几信几疑?”
盛其煌没有吭声,分着心饲喂白虎,眼神未离开我的身上,我知道,他已经被我的头头是道的分折服了。
我再接再厉:“我外公和我说过,因噎废食,当然不可取,但因人废事,却不无道理。金印绝对不是那种会把命运交给别人的人,我不相信他这个人,所以,我也不信他做的事情。”
“你外公……”盛其煌终于开了金口,却是无关之语。“把你教养得很好。”
我想起从前外公说起我的诸多不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声。“他把我当继承人,自然得往好了教。”
他站起身,拿桌上的汗巾拭了拭指尖沾上的油。
“从来就没有那样一个人。”
“什么?”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盛其煌转向我,神色寒了几分:“我一直在盯着他,他的身边没有那样一个容器。”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信过金印,枉我以为他被人骗了,心里还默默为他着急。
我随手将羊肉串塞进嘴里,一扯一口,没滋没味地嚼了起来,半晌,停下,看向盛其煌,惊疑不定:“这味道不错啊?”
虽然比不上那家的,但这家也可说差强人意了。且想以往与他同食的场景,也没瞧出他有挑食的毛病。
盛其煌没回答我,只往下努了努嘴,我顺其视线而下,看到了两眼冒绿光的雪球,手一抖,羊肉串就从我手里掉了下去,正好掉进了凑上来的它的嘴里。
雪球两只前爪扒着签子,将肉一点点啮咬下来,动作之熟练,不比我慢多少。我由是更为狐疑,它不是自己也能吃的吗?它自己吃着不也挺开心的吗?为什么他还要说“你来喂它,它一定很高兴”这种话呢?
果然,男子最了解男子。
我想起了何期的那一句,也许他也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