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枭登时音哑,微微露出了讶色,一如小鬼被我训斥时那般瞠着无辜的双目,里边却缓缓滋生出了不合时宜的状似喜悦的情绪。
这个一如朝晖夕霭温软的鬼冢鬼君,就连被我堵得噤口不言的时候,都能不忘却自身修养。从而逼我自省,何苦总是欺软怕硬。
良知刹那觉醒,我温和了神色和语调:“魈君,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四下一看,除了雪球的睡塌,此地别无他处可坐。我转头看了眼紧挨着我蹲坐而目光紧绞着虾饺几欲垂涎的白虎,指着睡榻对蒙枭说:“那儿。”
蒙枭特地也看了雪球一眼,定是知道这方睡塌的归属,不敢轻易占据。我朝他点点手,示意他安心坐下。他有些迟疑,终是拗不过我,忐忑地走了过去。
待得靠近时,沉溺在口腹欲里的雪球瞬间警觉了,一声嘶吼冲口而出,生生惊到了我的筷子,即将到嘴的虾饺就从没拿稳的筷子间掉了下去……
若是掉地上也就罢了,顶多是失些仪态。可雪球定睛怒视别处,居然还有分出些余光注意我这边,头一歪,虾饺便掉进了它的口中。如此犀利的眼光,如此敏捷的身手,教我受宠若惊的同时,更感被它摆了一道。
我甚是疑心,它突然吼的那一声,不是为了骇住蒙枭守护领土,而是为了吓到我,从我齿缝抢夺肉食。
虾饺没了,但良机还在,我急忙和蒙枭说:“快坐!”
蒙枭一挪步,雪球嘴一咧,趁它发怒前,我徒手捏起一只虾饺塞进它嘴里,它嘴巴动了动,嘶吼变作了咀嚼。我一手伸向蒙枭,催促他快坐下,不慎被雪球瞧见,又欲发威,我只好腾出另一手来安抚它,挠它的脖子,使它惬意得眯起了眼睛。
蒙枭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对我说:“慕姑娘,真的不必麻烦了,我站着挺好。”
能坐谁愿意站着啊?为迅速扫光盘碟,我对雪球特别大方,我吃一口,它就吃一口,很快便结束了朝食。我喝了杯水,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对蒙枭一笑:“多谢魈君了。”
他却听不懂我的暗示似的,还在与我寒暄。“慕姑娘不才说对我一见如故么,就不用处处与我客气了,显得生疏。”
我是想对你随意来着啊,可谁让你一见我就那么端庄矜持、彬彬有礼,说话慢条斯理,做事循规蹈矩呢。若我真随意了,岂非要相形见绌,被你等魔修轻看成不教之徒了。
才不要呢!
我笑着道:“魈君误会了,不是我特意与你客气,实则我就是个客气人。”
蒙枭急促地笑了一声,似压抑不住,又似收回不及,表达匮乏而意味深远。他嗓音清冽,缓缓道:“姑娘的确是个客气人,更是个妙人。”
妙人,多是用以形容有美貌或有趣致的人。恰好,这两样我都有。
我欲坦然接过这份赞美,然而忆及方才所言,还是按捺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表现得稍稍谦逊了些。“魈君独具慧眼,洞察过人,才是不可言说之妙。”
如此,方能识得我的好处。
我还是觉得现下这一站一坐的姿势略显尴尬,可他显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禁怀疑,难不成他们鬼冢的朝会真的如此索然无味,宁愿对着我这个外人没话扯话,也不愿站在他一人之下的位置?
我再次出声提醒:“魈君,你可知前头大殿大概何时能结束?”
“不会太快。”他极其罕见地明着来打趣我。“慕姑娘可是等不及要见门主了吗?”
蒙枭虽总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但也总是恪守规矩和礼仪,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活泼面貌,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慕姑娘?”他察觉我的失神,轻轻唤了我一声。
“是我冒犯了。”他说。
“你不只有梨涡,你还有一个酒窝。”我才发现的,酒窝在他左脸颊,很浅的一个,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顿时新奇极了。“所以你笑起来才会这么好看。”
他的耳根噌地一下烧着了,脸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观之我脸色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竟不知不觉把鬼冢第三鬼君给撩了……可我为何会这般没有分寸?难道是因为透过时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蒙枭。”我鬼使神差地喊他的名字。
他忽而一愣,双眸微微抬起。
“或许……”我顿了顿,无法探得心底的声音源自何处。“……我们是否见过,在很久很久之前?”
静谧从此刻起,瞬息蔓延开去,绵绵无力地拢着我与他欲言不言的窘况。
怔忡之间,他发出一个音,轻轻的,听不真切。我使耳力去听,却只听得气息一晃,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盛其煌蓦然挡在了蒙枭跟前,沉着眉眼盯住了我。我有些怕他这个样子,尤其想到方才我说过的话,不免心虚,无措地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微微移开目光,嗔怪地看了蒙枭一眼,不是说不会太快结束的吗?
比起咄咄逼人,我更不喜欢这种诡异的安静。我决定以动制静:“你……”恰逢盛其煌的问话与我撞在了一起,使我心头一紧,立刻噤了声。
“你说,你见过他?”
“……啊?”
“他”应是指蒙枭,可为何盛其煌关注的问题不在他笑起来有多好看,而是关于我与他是否见过。虽然想不明白,但扭转局面才是紧要。
以动制静不成,我便先发制人。我质问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兰烬山中,我的耳目,无处不至。”他走向我,三两步就到了我跟前,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姿态逼迫着我。“你刚刚说,你见过他。”
若说之前那句还有疑问的口气,那这句便是陈述了,带了点若有似无的
“没见过啊。”我不明所以地将他推开了些,“就是觉得面善而已。”
“你再想想。”
“呃?”这会儿我已恢复如常,当然不觉得我与蒙枭此前有见过。我想我会说那样的胡话,也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样子,深感似曾相识,想起了故人,不由有感而发。
我轻了声与他解释:“在蒙枭之前,我只见过一个男子同时有梨涡和酒窝,是我的三师兄,但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