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树木有距,城内楼宇有阻。
在山林中,小鬼可朝着主人的召唤笔直前往,但在城池里,房屋围墙皆是阻断,只有街巷可行人。小鬼直直过去的方向上,其实并没有澧城的城主府。
但我从未被金印的假相诳误,他痴情成狂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的阴谋,我一直都在怀疑。所以此刻,星阙在他的澧城出事,即便没有小鬼准确的指向,但我也还是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得益于来过几次的印象,我心里已有一张澧城的大致地图,若要从此处去城主府,就需从这个方向走。
我疾步拦在了小鬼跟前,他并未着眼于我,而从我身旁绕过,我忍着作呕抓住了它的七寸,使他晃头张牙而不得前行。
也许日后它能重回妖龙鼎盛法力,但此刻,它只是一条一岁多的蚺妖,法力低末,去辄送死。
“你救不了他。”我盯住它已变得猩红的双目,奈何它一直晃动,不听人话,我无奈,只匆匆交待了它回兰烬山搬救兵,然后撇下它,独自瞬行了过去。
城主府外多了一重结界,挡住了我的瞬行术。以往情致在外幽冥在内的城主府,如今里外一色,皆是阴森晦暗。过往行人莫不深感怪异,注目两眼,却也猜不出何方原由。
“金印!”我不顾身后行人异样眼光,朝里面大声直呼他们城主的名讳。“开门!”
要破解这个结界,我并非没有办法,而是不想多费时间。星阙还在里面,孤立无援。而且,我非常确定,金印设下这重结界的目的绝不是为了阻挡我,他巴不得我进去。
果然,不消片刻,我眼前这处结界的光影淡去,城主府的大门也应势而开。就像猛兽静静打开了血盆大口,一等我进去,便要将我拆吞入腹,尸骨无存。
但我别无选择,只能跨进那道门槛。
置身其中,阴森萦绕,令我想起了阴墟境中无孔不入的噬骨之寒。以往的城主府至少在门口处还有些人气,此时却一个奴仆都看不见,青天白日,四壁阴森,活脱脱一个阳世阴曹。
踏过园林的青石板,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无人,但我知道金印在看着我,从我进入他的府门开始,一步步走进他的牢笼。
空庭里,小塔下,头顶晦涩天光,脚踩暗沉细壤,金印依旧是一身黑衣劲装,斗篷被扯落搭在了结界外的回廊栏杆上,我刚进来时看到了。
但我没有看见星阙,登时横眉:“人呢?”
“人?”金印说话含笑,更像热讽,“不知慕姑娘问的是什么人?我府里的,还是,你要找的?”
“虚与委蛇,耽误的不止是我的时间,也是你的。”
若我所料不差,他已经启动了阵法,才会有此间的变化。但他形色从容,可见法阵并非以他的法力驱动,而是连结在了其他法阵或者法宝上。如此,我便不能通过杀了他截停法阵了。但超越生死的法阵都需强大法力支撑,我虽不知金印将法阵连结在了哪里,但知他肯定维系不了太久。无论他要做什么,都是越快越好。
“不如我们简单些,你说说你的谋算,我权衡利弊,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不急。”金印伸手触向小塔的墙壁,手指微微点着一步步走向我,装腔作势道,“法阵刚启,不急这一时半刻。”
星阙受伤无疑,却不知他伤重何许,我怎能不急!
往生符阵已开启,金印断不会止步于此,接下去便是降灾于澧城,使亡灵汇聚,我怎能不急!
任胸臆间翻腾怒焰,我强自按捺,暗地寻味他在星阙身上的真正图谋。是要利用星阙逼迫辜媗穿越两界门回到人间,还是威吓我对他的屠杀袖手旁观,更甚至,还妄图以此胁迫我甘心成为容器?
“一时半刻之后呢?你要拿星阙怎样?”
他停下,认真看着我道:“那就要看慕姑娘你作何选择了。”
“他和玉然?”我抬起脚,缓缓走向他。
一个活人,一个亡魂,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选的。
金印的眸光聚在我的身上,缓缓放下了他撑在塔墙上的手,若无其事道:“当然不是。辜媗是我的目的,不是选择。”
我一愣,停下了脚步,站在与他相隔大约三米的位置。
他这次说的是“辜媗”。他已经知道了,玉然就是辜媗。但是这不重要,不管长姐叫哪个名字,都是他梦寐以求复活之人。这只能说明,星阙真的已经离开了兰烬山,到了澧城,落在了他的手里。
“星阙说的?”
金印不禁促然一笑:“只有他心无城府,最好对付。”
“他可是辜媗的儿子,”我如是提醒他,“就不怕她恨你吗?”
他却不以为意:“难道没有她的儿子,她就不会恨我了吗?”
明知会是那样的结果,仍要一意孤行,足见他对复活辜媗一事势在必行且不择手段,他连自己都可放弃,何况牺牲别人的生命。
那么,他真的会因为星阙是辜媗唯一活下去的信念而对他手下留情吗?
也许他会,假使他尚且理智,也许他不会,倘若他早已疯魔。
满腔愤怒使我出离冷静,我沉下眸子,再三忍耐:“他现在活着吗?”
“当然,他是我的筹码。”
“向我证明。”
“见……”金印轻笑了声,“是不可能让你见的。”顿了片刻,又道,“不过,你除了相信,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当然有!
站在这个位置,离他不足三米,也就离塔不足三米。这个距离不算过短,但足够我施展步步生莲。
星金印要利用阙,一定会将他藏在他的附近,也就是这重结界里,而这座庭院中,几间屋舍不足为扰,若我执意硬闯,他焉能拦得住。树丛竹林更不用提。除此之外,便是天,是地,是眼前的这座塔。
这座矗立在庭院正中、不合楼台风格的塔,远比寻常的塔要矮小,也就不是做寻常之用,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到时猜测的那样,这座塔其实就是回生符阵和往生符阵的阵眼。
尤其刚才,他与我说着话时,仍分心在塔上,我向他靠近,他紧张地收回了手,我停下了,他的表情也放松了。
他不安于我和他的距离,其实也是不安于我和塔的距离。
很可能,星阙就在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