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无其事背过左手,凝结法力导入更深的地下,一边与金印说着话,吸引他的视线关注在我身上,确保我的举止不被察觉。
“你准备用他和我谈成什么样的条件,才把他还给我?”
金印不疑有他,状似思量了番,才道:“他对我的用处远比我想的要多,所以,条件自然也就多了。”
“我没有说不答应,是你一直不说你的条件。”
他笑了声:“我总得想想吧。”
“短见之人才会事到临头去掂量得失,澧城主你可是事事都想在了前头。难不成——”心绪一顿,我蓦然收了声,转而双眸一寒,打量了他片刻,“……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彼此彼此。”金印不但不否认,似乎也看穿了我暗地里的小动作,意有所指地讽刺我。“可看来形势于我有利啊,提条件我可是不会与你客气的。”
听到那句“于他有利”的话后,我一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尚未摸清预感如何,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腥甜从喉咙涌出,催我作呕。
正如他自信预料的那般,我引以为傲的步步生莲,溯洄类最高阶的法阵,并没有带我找到星阙。它在铺展出去时遇到了阻碍,被塔里的阵眼打了回来。
我咽下反噬之苦,无法再去印证我的猜想,这座塔既是符阵阵眼所在,也是星阙的关押所在。
金印看到了我憋着内伤的样子,付之一哂,又将手触上了塔墙:“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探不到他的气息,是因为他不仅仅在塔里,更在阵眼里。”
阵眼是法阵之心,星阙在法阵的心脏里,不断供着自身的法力……原来,金印是将法阵连结在了他的身上。
阵眼能抵御步步生莲,其法力可见一斑。若自行求解,或耗时过长,或解而不成,星阙都会被困在里面,直至榨干最后一点法力,气尽而亡。若蛮力为之,强行破除,那么法阵便会受我法力的攻击,阵眼也会随之破碎,连同连结在阵眼上的人。
两条路怎么看怎么都是星阙的死路,这又算什么活着!
我几欲裂眦嚼齿,双目怒火熊熊燃烧:“他若死了,辜媗不会苟活!”
“的确。”他点了点头,毫不紧张,“但换个说法,辜媗越早出来,他就越不用去死。”
我无措可为,落得沉忧结心。我也终于明白了他一开始说的那个选择,不是辜媗和星阙之间的选择,而是——
我攒起眉心,试探道:“你府里的人呢?“
“你总算想起来问他们了,我还庆幸着你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了呢。”他目光淡淡,若有所指地朝我身后瞟了我一眼。“这不都好好的嘛。”
我听到了依稀的声音,杂乱的、无力的、迟钝的脚步声,回头便见数不清的奴仆和兵卒打扮的人从回廊、草地、石径上围拢而来,目光无神、动作迟缓,仿佛受到了蛊惑,朝着塔失魂前往。
果然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就留意到了,却因惦记星阙安危而无暇顾及,此刻想来越发胆颤心寒,我自进府后从未看见一个奴仆,原来都被金印控制住了。
可他明明说过,他吸了二十多年的阴气,是可以叩开两界门的。那一句也是假的吗?或者是因为他积攒的阴气还不够,还需要亡魂为他加持,所以无情地选了近在身边的这群人,为了他的私心,自作主张将他们变作和他一样的辜媗复活的祭品?
他心甘情愿,别人可不是!
强行破解法阵,星阙必死,但无辜人可活。置身事外,也即坐视不救,但于星阙,尚有生机。
一个人和一百人,孰轻孰重?亲人和陌生人,孰近孰远?一个亲人和一百个陌生人,孰是孰非?
我凭何要在他们之间做选择,选择谁该去死。
“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
“他们都是我的人,我的部下,我的奴仆,还有——”金印边说边往后退,“我的城民。所以,能为我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我心目大骇,是我将他想得太好了,以为他的杀戮只在府里,不曾想仍是整座澧城,就像二十多年的那场劫难一样。不同的是,当年他还在迂回和算计,而这次,他非常非常的直接。
他斩断了所有退路,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很惊讶吗?”金印暴露出疯魔的本性,在空庭正中仰天大笑,“你,你们,都小看我了!”
人群虽走得慢,可这一会儿功夫,走在最前边的那人已经跨进结界了。
“让他们都停下!”我厉声大喝。
金印有恃无恐,镇定看着我,似乎在说,“我不停止,你又能拿我怎样?”
前后皆投鼠忌器,我尚不能拿他怎样,但作为一个擅长符咒法阵的修行者,当然是拿法阵对付法阵了。我抬起双手,并于胸前,念起咒语,施展法术,用了点时间,结下了一个结界,落在矮踏周遭三丈,阻挡住了乌泱泱的人群。
金印双眸微睁,露出了一丝诧异,在他的瞳孔里,我看见自己奔袭而去,一记气刃打在了他的身上。金印始料不及,躲闪不及,肥胖的身子晃了晃,吐出了一大口血来。他拖着手试图接住嘴角留下的血,但血也从他指缝不断地掉落到了地上。
我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了金印的脖子,将他牢牢抵在了塔墙上。他体内的阴气从我掌心传遍全身,教我手脚微微一颤。
“慕姑娘的气性……呵呵……可真是一点都不小,不像你的结界……咳咳……从来不对我动粗。”
“我当然不像她,威胁,从来不是别人给我的。”我任鲜血浸染,只五指收拢,更用力地扼住他的喉咙。“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良心,匮乏,若有人敢威胁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悔不当初。”
“威胁……不是这样的,你该拿捏住我最在乎的,带到我的面前来,而不是把利器抵在我的脖子上,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他脸色因呼吸困难而掌红,咳了好一阵才停下,在如此狼狈之际还能笑得出来。“唯一能威胁我的,在九泉之下,你……倒是把她拉上来啊。”
废话!但凡我能把她拉上来,还有他什么事!他会这般猖狂,不过是仗着辜媗已死,没人能拿她的性命安危去威胁他。
可是金印,你也小看了我。
“我知你不畏赴死,当然也不会拿你的性命要挟你,可辜媗的生死,你也无所谓吗?”
我猛地松开了钳制,使他得以喘气,未在我不知分寸的手下丧命。早知澧城金氏以财富闻名,在法术上并无太多造诣,可今日交手之后,我才发现,金印竟弱到了这个地步,区区一击,已让他站立不稳了。他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我一见嗤之,继续说道:“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这位长姐,我可是一面都未见过,她的死活,我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为了救一城人而放弃她一个,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他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试图撑着墙爬起。“那么她的儿子,你的外甥,盛其煌视若己出的那个人,你也不在乎吗?”一番努力也不过勉强站直而已,他堪堪能平视我的眼睛,“他要不在乎的话,也不会孤身闯进来了吧?”
“在乎。”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我当然在乎星阙,在乎他的生死,我要他活,可是——
结界外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看到澧城的城民不断地堆过来。众人推山,山尚且要倒,何况我这个结界,总有不堪重负之时。我还看见了小鬼,化作蚺身,在人群之前,一遍一遍地撞着结界。
他没有回兰烬山报信。
我转头盯住了金印:“可是,我更在乎我所修大道。”
说完这句,我的法术攻击已经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