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下的纠缠不足为惧,星阙拔剑砍下,玉簪应声而裂,一分为二。金印见此,瞬时气竭,其势若颓。
乌泱泱的人群逐渐停了下来,他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即躁动,人言窃窃嘈嘈,含忧含恐。
“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小鬼也逐渐恢复神智,看见星阙,激动地往前来,却依旧被结界挡在了外面,急切地一声声唤着“主人”,几乎被淹没,至少我这里是听不见的,但星阙还是一眼找准了它的位置,这或许就是灵宠和其主人之间的灵犀。
小鬼见它的主人看到自己了,也就安静下来了。
这时,人群里的一声“城主”,嘈杂戛然收声,就像找到了可以仰仗的神明一般,纷纷看向了金印,却不知这个因阴谋未能得逞而失了魂、站在那处不言不语、甚至带了几分不知是自嘲还是绝望的笑意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们的仰仗。
可这群曾被金印抛弃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的人啊,在又一次被他抛弃后,仍一无所察,愚蠢地信任着这个掌握他们祸福与生死的城主。
人群里有人在问:“城主,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印不答,他们又去问星阙,星阙不胜其烦,干脆指了小鬼的方向,用它的妖身将他们吓得四处逃窜。
小鬼见此状,很快明白了过来,化回了人形,不安地去看星阙,见他没反应,又来看我。危机解除,我大松了口气,无力气责怪他,只半靠在了门栏上,朝他笑了笑。我这微笑,明明是友善的含义,却将他惊了一个趔趄,撞在了结界上。
我:“……”
星阙以为他要进来,指了结界问我:“这怎么解开?”
他对解阵无能为力,而我在另一个结界里,也是有心无力。我无辜地朝他摊了摊手,而他甚是无奈地一叹。他不得不过去安慰小鬼,却也被结界挡住了脚步。
一瞬愣过,我也就想起来了,当时为了阻挡人群进来而设下那重结界时,还分心想了下之后要如何对付金印,不论怎么对付都必以困住他为先决。所以,那重结界不仅能阻挡外面的人进来,也能防止里边的人出去。
所以,星阙出不去了。
他又问我:“怎么办?”
玉簪断裂,只有召唤阵得解,说明只有召唤阵连结其上,正如我所猜测的那般。而往生符阵、回生符阵皆已落成二十多年,所连结之法器只怕随着时光的易逝而越加不易被察。至于困住我的这个,要想解开,恐怕还得下去重新研究阵眼。
但我真的又累又饿,便对小鬼说:“回兰烬山,找盛其煌。”
当然我这吩咐是没用的,此刻他一心系于其主,半步不愿分离。还是星阙对他下了命令,他才听话回去了。
“既然小鬼已经走了……”我看着小鬼的背影消失不见,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开始与星阙清算账本。“那就来说说你吧。”
“我什么?”说完,他随即心虚,别过头叹气。
“好端端一个魔界才俊,你怎么就和这个人沆瀣一气了?跟我说说,你们怎么勾搭上的?”
他对我用“勾搭”一词十分介意,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但他也知这不是他能犯气性的时候,只得低眉敛目,顺从谦卑。
“那晚你突然离开兰烬山,也不说去哪,我不放心,就跟过去了……听到了你和澧城主的谈话。”
那晚,我因何期猝死而意乱,未能察觉他跟在了我的后头,我也想起和金印说话时的如芒在背之感,当时就感觉到有人在后面看着我,却盲目地将它归于与此地阴气一类的阴森感。
而他也在那个时候听到了他母亲的名字,只言片语,含义不清,但只要他心存好奇,即便当时听不明白,事后再找一次金印,也会得知更多关于辜媗的事情。不仅如此,一旦见过金印,金印就一定会告诉他辜媗还有活过来的可能,以及,如何才能让她活过来。
何其诱惑,何其难以抗拒的诱惑。
只是,他居然也敢就那样听信了金印的话,他居然也同意了杀万人而活一人的荒谬想法。
“你舅舅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这个人吧。”我瞟了眼金印,见他居然还敢往这里走来,不仅哼道,“他是你母亲的朋友不假,可你舅舅根本就不想你认识的人,你就没想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狂妄偏执、心狠手辣、城府极深,这样的人,你如何是他的对手啊?”
金印那时会突然转口,愿意帮我救何期,便是因为发现了星阙在暗处。比起我,星阙更容易被摆布和控制,他当时就将星阙纳进了他的谋划里,调改过后,就有了今日这个针对我的局。
“你既知复活你的母亲需以万人献祭,那是否也知……”所有他犯的错,只需悬崖勒马,我都能原谅他,唯独这一桩。“……为复活她我会付出的代价?”
你既知复活你的母亲需以万人献祭,那是否也知复活你的母亲还需我奉献身躯?如果你会为一个已死之人罔顾我的性命,哪怕她是你的母亲,那我们之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
因为,我不愿被人抛弃,尤其亲近之人,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金印已近跟前,一反常态夺声回答,将星阙那句茫然的“什么代价”压在底下,其神情之满不在乎令人大感诧异。
星阙就更疑心了,又追问了一遍:“什么代价?”
金印不来挑拨离间,我自然是信了他所言,星阙没有选择牺牲我,这令我颇得安慰。我斟酌言辞,尚未理清表述,就被金印贸然撞过来的庞大身躯震得一惊。
一种对阴谋极其强烈的预感瞬时充斥在我脑中。
他的身体穿过结界,撞向了我。
这里的结界为他所设,自然是无法阻挡他的,可星阙在外,我在里,他怎么也是在外更安全些。方才事情结束,金印并没说要拿他怎么着,他为何这般突然且迫不及待地要落到我的掌心?
金印这一撞,直接将我撞进了深坑底下。也是这一撞中骤然发出的力量,又让我重新了解到了他的法力。
既有这等法力,何苦在外与星阙示弱,拼一把也许他就成了。
巨坑里,阵眼旁,他诡异的笑已经告诉我了,他示弱,也是谋划的一部分。他输给星阙,召唤法阵被破,未从上万人身上得到上万鬼魂,也是谋划的一部分。
换言之,他的谋划失败了,其实正是他真正谋划的一部分。
此地的阴气仿佛长出了细长的触角,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我的脊背,肆无忌惮地钻入了我的心脏。
而他真正的谋划就在这里,在这个深坑底下的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