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阙的呼喊从上传来,一声比一声急切。
这里结了幻阵,我在上只能看见漆黑深渊,星阙自然也是一样。虽知深渊底下不致人死,但也因看不见而心生惶恐,他对我的情谊可见一斑。身陷囹圄的心情稍得慰藉,我向他道了声“无事”。
幻阵幻形不幻声,我的声音星阙还是能听见的,闻言,他停止了呼喊,担忧地问:“慕析,你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说:“大体无碍,内心微恙。”
“你说什么?”
估计是不懂我的意思吧,却怀疑自己没听清,他用耳朵贴着结界,彻底枉费了辛苦得来的见微之力。
“我说!”我吼出声,大半是气的。“你要是喊我一声小姨,那就更好了。”
他闭了嘴。每每谈及此类话题,他总是用沉默的方式逃避。
待他消停,我得了空,这才看向了眼前。
几道天光从门口落进,打在金印的脸上,映着半明半昧的诡谲神情。他轻扯了嘴角,眸子里迸出两道精光穿破混浊,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我:“鄙人已在此恭候姑娘多时。”
果真,今日的局在于请我入瓮,果真,他至始至终打着的都是我的主意。
只是,祸乱未引,生灵未灭,两界门未开,辜媗魂魄未归,前事皆未成,后事如何开展?他尚未迎回辜媗的魂魄,就来匆匆夺走我的躯体,即便有了这股东风又有何用?反之,万事尚未具备,便草率地与我撕破伪装,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再者,我的实力远超过他,这一点他应当清楚,硬要碰我这块石头,他有必胜的把握吗?
这般疑虑重重地想着,我姑且若无其事地先应了他:“每次澧城主等人的方式都很特别。”
“不多用些心思,如何等得来慕姑娘这尊大佛?”他抬头望了一圈这深坑,绕着阵眼缓缓走,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尝试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我都以为,有生之年我再也等不来一个像慕姑娘你这样完美的容器了。”
“什么容器?”星阙插道。
他虽被挡在外面,却一直在努力听清我和金印的说话。我也白了他一眼,虽然他看不见。
我忍住不悦,对金印道:“不敢当。”
“非也。”金印笑着,笑声里有一种莫名的自信,教他无端地狂妄起来。“二十多年的等待,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希望,即便我坚持下来了,也是时刻陷在深渊,所以,慕姑娘的出现不仅救了辜媗,也救了我。”
他何来的自信敢说出这样一番大言不惭的话来!
我压下怒意,也走了过去,目光扫过他刚才着眼之处,唯怕他悄悄使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只见金印围着阵眼绕圈,而阵眼中,除了那个浮在半空看不出真身何物的人,别无其他。
“言之尚早了吧,你拿什么让我救啊?”想得好一点,这会儿辜媗的魂魄还在地下,若心伤春悲秋一些,她的魂魄早已自渡于天地间,再也唤不回来了。
他轻笑一声,似讽我,也似自嘲。“我知道,你们一个个视我为疯子,都道我异想天开,对我不屑一顾,难道就从不曾想过是你们太自以为是了吗?我隐没锋芒,循涂守辙,蛰伏二十多年,你们就真把我当成一眼可以望到底的人了吗?我拿什么让你救?当然是你长姐的魂魄啊。慕姑娘不会天真地以为我穷途遒尽便弃本逐末了吧?”
我抬眼看向星阙的位置,他的神情因他母亲的名字而变。
何为本?复活辜媗为本。何为末?复活辜媗的一切方法为末。他没有弃本逐末的话,是不是说他还是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还是会把辜媗的魂魄放进我的躯体里?
可事实是,他既没有迎回辜媗,也没有控制住我。
难道我还遗漏了什么?
他的笃定若不是无的放矢,那就必然还留有后招。我收敛起无边猜想,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能将辜媗拉回人世?”
闻言,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我。我也停了下来,站定在他的对面。隔着阵眼结界的莹光,我与他眼中皆有暗流浮现,汹涌而动。
“其实之前我与慕姑娘说的也不全是谎言。比如,那次失败之后,鬼王就盯上了我,我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尽力扮作一个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人,步步谨慎,处处约束,以期博取他的信任。可我用了好几年才发现,不论我表现得有多好,他都不会再来相信我了,只要他还在一日,就会盯紧我一日,防备我故技重施,祸乱澧城。”
“不过,我不在乎。”他突然说道,神色大改,轻狂若厮。“我想复活辜媗的心他一清二楚,不信我是再正常不过,他防备我再闹出一起祸乱,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损害了辜媗的道义,这我也知道,可是,他真的想多了。”
我心头微动,那上面有不安淌过。
“我根本无需再用一场人世倾覆换她回家之路,”金印狂笑不止,“因为,她早就已经回来了。”
什么!
我立时转向星阙,他也转头看来,隔着幻阵,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震动和期望,而他却看不见我的顾虑和恐惧。
辜媗的魂魄怎么可能回来了呢?可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金印今日这番胆大猖狂的举措。
我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由心头大骇,捏紧了拳。
金印继续:“二十年前的那场人祸,我一手引起的叛乱,虽然被鬼王镇压了,但已有流血和牺牲,那些亡魂刚刚好把门撑开,足够辜媗的魂魄穿过。”
辜媗的魂魄真地已经回到阳世了吗?既如此,他为何隐瞒不告、独守孤魂?他为何要让盛其煌以为他还会使澧城四方萧然从而处处被鬼冢掣肘?他为何要做那么多无益之事,包括今日这个多此一举的局?
“那些年,我遍览古籍,寻访谪仙,求取秘术,也是真。但我追索的不是打开两界门的方法,而是在阳世贮存魂魄的方法。外面那道结界也的确是用来封住阴气的,那些阴气也的确长年累月入了我的身躯,只不过不是为了养大开启往生符的引子,而是为了——”
“辜媗。”我冷了头面,截走了他将出口的话。“养你身体里辜媗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