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痛苦感受在我体内肆意横流,我立时屏气,调动内息,汇聚于命脉之上,抗衡这个将我困缚的我完全不知的法阵。奋力之时,热汗凝成水珠,沾湿了我的眼睫,隔着迷蒙的雾气,我看见金印伸手向腰际,拔出随后了一根黑色长鞭。
但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从不佩戴武器的,且此鞭为硬质,浑身上下无处可藏。
狐疑之下,我凝神细望,但见他腰间少了一样东西,致使劲衣宽松了些余。他曾佩戴的那根漆黑如黑的能与衣着融为一体的腰带,消失不见了。
腰带为软,长鞭为硬,腰带为弯,长鞭为直……
原来,这就是他的武器——一根可随时变化形状的玄铁长鞭。
我也就知道了,他所修行的是金系法术。而,金克木。
此刻,在我被他的法阵桎梏住手脚的时候,他擎着长鞭刺来,对准的是我的命脉。我调动出部分内息,翻开双掌,使法力凝聚,向他击了过去。然我在抵御困缚法阵之余所能分出的法力实在微末,若要挡住他这全力一击,便如钻火得冰,可说是绝无可能。
我的法力之盾被他的长鞭穿破,顷刻碎裂,便如满天星辰倒映进我的眼底。困缚伤身,而长鞭伤命,两害相较,自当取其轻者,先保命,后图脱身之计,才是上策。
倏然放松一身,内息溃散离体,浮于我的四面,将我包裹其中。此时的我再无力与困缚法阵抗拒,浑身上下,四肢百骸,皆为法阵困,不得动弹,唯有指尖方寸可转,虽布阵不能成,但尚可画符。直逼眼前的长鞭能容许我的也只有画符的时间了。
食指伸直,周遭气息瞬息静止,指尖稍移,周遭气息迅速涌动。条条水光在我眼前流动铺展,横亘出一道象形莲花的水幕长屏。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金印面前施这个符,但他依然记不住教训。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见闻,不知其中厉害,故而一再疏忽,一再败于我的莲锷符下。
莲锷,莲锷……
莲,是神明在人间的影子。世间最慈悲的花,也能用其锋锷,弑杀出最残忍的颜色。
上一次,我只将符画了一半,水幕尚未形成,莲花也未问世,只一座虚光掠影的屏障,便能复返所有的攻击。
而今,我画下了完整的符,以我浴血的指尖。长屏之上,朵朵清莲次第盛开,绽放出花瓣,无风自起舞。每一莲瓣形似刀刃,所过之处,清水之莲便融进了血色。
尤其,金印修炼金系法术,金克木不假,但金也生水,无形中更助长了我这水系法术的威力。
自以为胜券在握,金印只顾攻击而忽略防守,猝不及防的重创下,他被莲锷符逼退,嘴里流出的血比我手上的多。
这一招几乎耗尽我的法力,被困缚法阵钻了空子,彻底将我钳制,拉扯着我的每一寸骨与肉,使之无尽地离我远去。仅仅一瞬,我又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连蹦弹一下都不能的死鱼。
一声冷哼钻进我的耳中,这是金印发怒的征兆。
“还真小看你了,行将灭亡,竟还有余力反噬。”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目光落下,看到满身狼狈伤痕时眼神顷刻冷下,没过片刻又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膝头沾上的灰,“可垂死挣扎又有何用,不过是伪蚕作茧,徒劳无用而已。”
“徒不徒劳,也是由你说的?”
他用拇指抹去了嘴下一片血污,挑眉道:“难不成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慕姑娘还在异想天开,你能撑到那小妖传信到兰烬山吗?”
我才不会寄希望于小鬼那两条不利索的小短腿,我的希望都在——
金印又一次举起了长鞭,大步向我走来。此刻,他尚可忍痛行凶,而我已无力招架了。
我的希望啊……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吧。
毫无阻挡,那柄长鞭直刺我而来,转眼已近眼前。顿然间,金光闪过,恰如流星,短兵相接的激越之声,总在人的期盼中及时到来。
我的希望从来都在贮金身上。
这支三师兄赠给我的金簪不止是上古法宝,更连结着三芒五峰的守山大阵,其法力之高超远过我和金印。它认我为主,是它看走了眼,可它既认我为主,那它就是我手里无坚不可摧的利器,无锐不可当的盾牌。
我有了它,方无往而不胜。
这一次,它又感受到了我的凶险,不顾一切疾驰而来,挡住了金印的攻势……也带来了何期。
我看了看他,诧异又狐疑:“……”
他朝我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
“你跟来做什么?”
“啊?我怎么过来了?”他茫然地应了一声,随即作恍然状,悟道,“贮金异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抓住了它准备找你问一问,这不刚抓上就被它带过来了。不过来的路上我也想明白了,肯定是你出了事情。“
我收起我的白眼,看了眼金印,他已被贮金的气势震慑,寸步不敢挪。
“贮金!”
我一声喝令,它调头来到了我的手上,触上了我的指尖血,我念动咒语,很快解开了困缚法阵。
一得自由,我便舒展四肢,松动筋骨,舒活筋络。何期默默地往我身后退去,他显然还记得,以往,这些都是我要开打的征兆。
“慕姑娘拖延时间,原来是在等你的武器。”
对于他又一次赤裸裸的轻视,我不再分辨。起初拖延时间是为了探清他的步步谋划,他在法阵之术上的突升并未让我心生怯懦,反而因默认了他尚未找回辜媗魂魄,便笃定了被他当作容器的我也暂时没有危险。直到我自以为摧毁了他的阴谋而放松警惕,与他双双站在塔下坑里,看到他逐步揭露的诡计,终于暴露出对我的野心,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费尽心机,兜转迂回,设下了请君入瓮、瓮中捉我的连环计,而他非常清楚,能捉住我的机会只有一次,为此,他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于是,我才打算召唤贮金。
贮金只有法力,不会施术,因此它不会瞬行,我得为它争取时间,才在坑里又听他说了那么多废话,也和他说了那么多废话。至于召唤,若我以法术召唤,必逃不过金印的感知,他杀我的动作比贮金来得快,我依旧有性命之忧,所以,在他暗指我无脑时,我佯装愤怒,一拳砸在了结界上,故意用了蛮力,硬生生砸出了血来,是我的血召唤了贮金。
我手执浴血金簪,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你不会杀我的。”金印不知凭恃了何种底气,眸中毫无惧色。
我脚步未停,脸色未改。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顾虑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遏制了我的冲动,按捺了我的杀心,只想从他身上得到的那一丝希望。
我的心飘向了后头,何期已避到了一个不会被我殃及的距离。
“的确,”我握了握蠢蠢欲动的拳头,骨骼咔咔作响,“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我要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