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中央正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一件藕粉小袄,手上银铃叮当作响。如若不看她怀中抱着的头骨,还称得上玉雪可爱。
她被一片花瓣托着,赤足站在木板桥上,还不到宴无忧的腰高。
女娃仰着脸,奶声奶气道:“我叫怜怜,你叫什么?你白白的,是天界的人吗?”
宴无忧哑巴似的不吭声,往后退了一步。怜怜要上前扯他的袖子,宴无忧翩然转身,落到了另一侧。
“你不告诉我,我才不会放你过去呢!”怜怜皱着小鼻子,“我一个小小孩,我能害你吗?”
这话要是没有后面威风凛凛的大花当背景,还是颇有说服力的。宴无忧只是摇头,始终和小女娃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怜怜始终摸不到他衣角,气得两颊鼓鼓:“你站住!”
“传说拈花秘境中,万物可生灵。”楚纤凝戏谑的声音比人先到,“不知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怜怜一叉腰,腕上银铃作响,“我是拈花秘境的小主人,爷爷亲口说的,这条河都是我的呢!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让你过去了!”
\\\"哦?\\\"楚纤凝莞尔,“你这腕子上是还魂铃,我寻它有一二十年了,活人可戴不了这个。”
巨花猛地一颤,怜怜跃回花朵中央:“我就是人,爷爷才不会骗我呢!大花,打她!”
花瓣猛然朝他们几个抽来。楚纤凝甩出一撮灵火,花瓣登时烫断了,心疼得怜怜直叫唤:“你怎么这样呀!大花又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怎么可以伤害我的大花!”
宴无忧沉声道:“得尽快,要下雨了。”
灵火是楚纤凝早先修为大跌时收服的,不必运功就能用,除了不动河还没遇到过点不着的东西。与其说是来克她的,不如说是庇佑她的。楚纤凝本来修的妖法,与火是八竿子打不着,自然也是伤不到她根骨的。
只是楚纤凝还没以灵火为媒领悟出神行招式,故而让宴无忧先行。这可不代表不动河能拦得住她。
“想和我聊聊,咱们去岸上。”楚纤凝站到了拦路的大叶子前,手中的火光越燃越旺,笑得不怀好意,“可你要是做手脚想拖住我,不如先掂量自己的斤两。”
银铃一响,怜怜手对着叶片一招,焦急唤道:“乖乖快躲!她疯了,咱们不玩了!”
巨叶微微分开,让出了木板桥,只能容人侧身通过。楚纤凝挑眉一笑,掷出了手中火团:“这可不够,我没耐心了。”
伴随着一股焦味,巨叶被轰掉一半,滋滋作响。宴无忧背起楚纤凝就往前冲。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小眼睛们呢?都给我咬她!把她咬得稀巴烂,让她还嚣张什么!”
楚纤凝先前不上来,纯粹是怕火把木板桥也烧光。她悠然伏在宴无忧背上,盯着后方微生淮的脚边猛力输出:“不想和我聊的话,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微生淮被吓得魂不附体:“大哥你看着点!看着点啊差点把我都烧了!有这么一手别往兄弟身上使啊!”
楚纤凝正要笑他,忽而眼皮一凉。下雨了。
他们二人就差几步远上岸,可是微生淮被尚小虎掣肘,不过勉强离开后面挥舞的巨花巨叶。糟糕的是,随着雨缓缓落下,楚纤凝的灵火效力大减,本来被烧得千疮百孔的巨花巨叶在肉眼可见地愈合。
雨再大一些,木板桥会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
“把我丢上岸,你去接小老虎。”楚纤凝再度打退张牙舞爪的大花,低头一看,惊喝道,“小心!”
晚了。宴无忧被一朵窜起的花一口咬在腿上,险些咬下一块肉来。楚纤凝刚猛力一击把花茎打断,就被他远远甩进岸上的泥地里砸了进去。
没等她爬起来,就听见童稚诡异的笑声:“哼……自讨苦吃的人,看你也活不了啦。”
耳边响起一声闷哼。楚纤凝抹掉脸上的泥,将那人挖了出来:“无忧,你怎么样?”
没有回答。微生淮语速极快:“他本已经把缺心眼送上岸了,见我被那鬼娃娃拖住,转身来帮我被打了。他怎么回事,生机流逝得这么快?”
方才宴无忧称得上红润的面颊俨然已经苍白,口角挂着黑褐血迹。楚纤凝哀叹一声流年不利,扛着人就走:“愣着干什么,先去避雨啊!”
过了不动河,前方又是那般欣欣向荣的景象。奇花异草彼此挤挨,摇摇晃晃;四季花朵均在其间,端的是姹紫嫣红。只是这里的花草多是药物灵材,再没有稀奇古怪的样子。
前方也有一块界碑,只是莹白如雪,上以朱笔写“拈花谷”三字。入谷只有可通一人的羊肠小道,穿过小道便豁然开朗,山坡之上,大小房屋高低错落,绢本竹简随处可见。
谷内温暖无风,楚纤凝扶着宴无忧平躺下来,灵力注入他身体游走。由于是灵体,被咬的伤口一直在往外逸散灵力,愈合的速度更慢,伤更重。即使楚纤凝出手补充,很快也会从破口漏出去。
按照这个情况看,明日他们就能给他收尸了。
“我去找药。”楚纤凝霍然起身,“他不能死。”
“他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微生淮眉尖一蹙,“我知道你不愿见死不救。可你要想清楚,你即使真的找到了,有朝一日,你们兴许会刀兵相向。值得吗?”
没等楚纤凝开口,尚小虎先蛮力一拳捶在他小腹上。微生淮习惯魔气护体,倒是分毫无损,尚小虎却被魔气灼了一下。
他朝自己的拳头呼气,怒目而视:“我师叔才刚救了你,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傻蛋,你看清楚。我是魔族太子,自然是为魔族考虑。”微生淮浑不在意道,“你要是有不平,可以先杀了我。即使杀了我,我也是魔族的鬼,死也不是我自己的。”
微生淮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塞给他。匕首寒光内蕴,血槽旁镌刻着“淮”字。
“这匕首比你的拳头好使。”微生淮漫不经心道,“我就站在这里。你若觉得我该死,先一刀杀了,否则就忍着,别说些冒傻气的话。”
楚纤凝站在一旁,拳头硬了。她向来敢想敢做,这拳头就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你做什么?!”
微生淮捂着脸,捂住了三分恼火三分疑惑四分难以置信。
楚纤凝“呵呵”一声,道:“想死可以,不是现在。若这实心眼的真一刀捅死你,你要归山为你陪葬吗?他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将白衣轻轻解开,楚纤凝摸出了那张婚书。“不过,我出去的确不知该找什么。现在情势所迫,就看看答案吧。”楚纤凝淡然道,“我救他,是因为他是宴无忧。即使他是景云,也不该落到如此境地。”
手腕被攥得生疼。微生淮眼眶微红,轻声道:“只能如此吗?”
“殿下,又清醒又犹豫,你会失去得越来越多。”楚纤凝不再迟疑,闭目引出一缕神魂,小心注入婚书。“楚纤凝”三个字,终于也泛着淡淡金光,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