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吹雪阙。
初夏小雨淅淅沥沥,在日头下只显得闷热。
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从屋里探了出来,四下张望半晌,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没人了,真没人了。”启明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宴师兄的拥趸也太可怕了……不是说归山课业繁重吗,怎么还有人悄悄跑上来看?”
“因为在意,所以努力。”
温润公子长身玉立,一面整理书箱,一面认真回答小少年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各种问题。
虽然少年挠着脑袋不见得听懂了。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屋里有设阵法结界,外面看不见的。”楚纤凝无奈道。
吹雪阙诚然是个避祸的好地方——楚纤凝时不时能接到春归报告逍遥山周围可疑人员的行迹,但是归山一片祥和毫无动静——但是要在天界眼皮子底下飞升,天池已经不太可行,只好在吹雪阙里再设一结界。
即使是归山掌门归守心,也不知道宴无忧已经回了吹雪阙,甚至打算在这里渡劫。
现在他们就是在为结界腾地方,好收拾出两处空地,不至于叫雷劈了什么功法秘笈。启明不太认得出东西是否重要,就被派去看门。
这家伙看门也一惊一乍,主要是十余年过的大摇大摆的日子,一只猫儿打草丛经过都能让他心跳漏一拍。
启明做事胜在认真,即使楚纤凝已经挑明了他被派了个无用的任务,这小子因为专注是一点也没听见。
不是归山中人也不好随意判断,楚纤凝简单分了分手札,百无聊赖。她回头唤宴无忧:“你这里茶水有没有,酒也行……嗯?站住!”
宴无忧正轻身提气,争取无声运走一个书箱,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和启明都不擅长做这些事,天上的星星本就当不了下水道的耗子。
楚纤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里面放着什么东西,还要瞒我?”
宴无忧喉头滚动,偏头不敢对视:“没什么。”
“真没什么?那给我看看!”
“……不是什么好看的。”
“哦?真的吗?”楚纤凝饶有兴趣搂住他,“那我可打开了?”
温润公子耳朵迅速变红,好似玉上嵌的红玛瑙,醉人夺目。
宴无忧犹不想放开书箱,小声道:“真的没什么,一些旧物,我马上给处理了。”
语毕夺路就逃,楚纤凝探手一截,将书箱按在了地上。
“这一箱这么满?”楚纤凝狐疑瞄他一眼,“是什么?”
“一些……旧物。”宴无忧看跑不掉,抽手就走,“阿凝渴了?我乾坤袋有茶,马上去给你泡!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长腿没迈几步就被楚纤凝抱住了。她一手抱腿,一手抖开了信纸。
书箱中满满当当放的都是信,叠得齐整,却是不曾寄出的模样。书箱的主人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寄,只是规整小心地将它们收在一起。
每一封的开头都一样——吾妻阿凝,见信如晤。
楚纤凝不禁坐直了身子。上层的纸张还是雪白平顺的玉版纸,越是往下越是发皱。
是眼泪的痕迹。
写信人暗叹一声,“真是冒犯了,赶快收……”
收信人拍开了他的手,郑重将信一封封叠好放了回去。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没寄出去的信?”
“你不告而别,我不知去何处寻你。想到就写,写完……就只能放着了。”
“没人看的信,也要写吗?”
“它们和我,都等到你了。”
大约就是自己去养魂的那些年。楚纤凝抿唇,一时不知怎么说。
归玄机说自己是旧友,应当也是那时的事情了。按照那老头的个性,找她绝对也是因为宴无忧有难;恐怕自己当时是豁出命去做了。
妖尊尽力,也只能让他捡回一条性命,恐怕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事了。
“我只记得那时伤重,因为什么却已然不记得了。”楚纤凝喃喃道,“我们当时……已经是道侣了吗?”
宴无忧微微一笑,从断妄剑上解下那条剑穗。
“这是你给我编的,说是逍遥山的聘礼。”宴无忧捻动剑穗,温声道,“你说这上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拿着它,我是你的人,可以自由出入逍遥山。”
所以当初帮他上逍遥山的不是什么自己的心头血,是当年的定情信物!
楚纤凝近乎陌生地打量着笨拙的剑穗,隐约透过它,见到了自己的执念和心血。她没有达成的承诺和陪伴,都由这小小的剑穗默默承担了。
宴无忧看她怔愣,不由得笑了:“尊上这是打算收回去了?就算尊上想,我也不允许的。”
轻轻一挑,剑穗回到宴无忧手里,又系回剑柄上。
楚纤凝突然摸了摸下巴:“那归山就没有聘礼给我吗?我殿中好像也没多出什么东西啊……”
捻剑穗的手一顿,宴无忧扬眉:“尊上,真无情啊。”
似乎看楚纤凝是真情实感地忘了,宴无忧指指乾坤袋:“我记得你好像放在这里了,找找?”
四处奔波,楚纤凝都是需要的时候再翻,哪里会找乾坤袋里有什么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东西。要是她早就翻到了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早就追根溯源地找人了。
最终楚纤凝感应到了一个绸布小袋子,似乎她放进去的时候,很是欢喜。
两个大人做贼似的藏在了书箱背后,一起打开了小布袋。
袋子用料是极细腻的,习武之人手上若有茧子,能在上头挂丝。里布则是厚厚的棉绸,袋口束得相当紧,像怕里面的东西自己跑了。
是一个白玉十八面骰。它静静躺在里面,莹润生光,骰面以丹砂填充,嫣红明媚。
“我不是在……”
话说一半,楚纤凝愣住了。她的确是在拈花秘境的百弈寨里看到过它没错,可那不一定是第一次看见它。
“你想得没错,阿凝。”宴无忧轻轻吻在她面颊,“足见你真的很喜欢它……我们第一次去百弈寨,松下节的小摊上不曾有过白玉十八面骰。”
他小心翼翼将人拥进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是拈花秘境偷了你的记忆,你才见到了它。幸好你见到它,仍然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一直那么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