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探手在赵京的颈部脉搏处探了探,见其脉象平稳,并无性命之忧,于是他连忙在赵京的人中处重重地按了一下,待赵京悠悠醒转之后,高庸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雍靖,道:“主子,许是殿内温度过高的缘故,赵阁老他老人家刚刚好像中暑了。”
“现在正值十月中旬,怎么会中暑呢?”雍靖面色阴沉道。
高庸闻言,连忙躬身回道:“都是奴婢的罪过,昨夜刚刚下过雨,今儿个天气又有些转凉,奴婢寻思着阁老上了年纪,担心他着凉,因此在刚刚搬来锦墩的时候,刻意让人在锦墩下燃了一只炭盆。”
刚刚醒过来的赵京,闻言连忙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高公公本是一片好心,奈何臣身体老迈,实在有些不中用了。”
赵京额头上的汗水是真的,但他擦汗的动作却多少有点掺假的成分,他的汗水是被吓出来的,并非是被热出来的。
雍靖刚刚说的话确实有点杀人诛心的意思,实在是因为这顶帽子扣的太大,不晕真说不过去。
张辅臣偷瞄了一眼赵京刚刚坐过的锦墩,见锦墩下边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没有,他这才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道:“皇上对我等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你有的,我怎么可能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张辅臣居然将关注点放在了赵京的锦墩下边有没有炭盆的问题上,不得不说,政治人物的脑回路的确与寻常之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千万别将张辅臣当成傻瓜,人家可一点都不傻,雍靖对待二人的态度就是一个明显的风向标,无论偏向哪一方,另一方都会感到无比的难受。
这种难受绝不是心理上带来某种失落感那么简单,而是对己方阵营的政治布局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张辅臣向雍靖告了一声罪,旋即起身来到赵京的面前,将他扶在锦墩上坐好,道:“阁老尚在年富力强之时,现在言老还为时尚早。”
赵京微微一笑,反手握着张辅臣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有辅臣这样的能臣从旁帮衬着,这些年做起事来倒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养心殿内又演起了君臣相惜的戏码。
雍靖回到御案后的龙椅上坐好,看着赵京与张辅臣表演,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二位阁老理应和衷共济才是。”
赵京与张辅臣闻言连忙躬身向雍靖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皇上所言极是。”
阴阳怪气的发了一通邪火,将两位内阁大佬吓得七魂丢了六魄之后,雍靖终于说起了正事,他将赵京与张辅臣招到近前,旋即伸手指了指御案上的信件,道:“这是太子让人寄给朕的亲笔书信,你们也看看吧。”
“高庸,你也来看看。”雍靖刻意唤了高庸一声。
“是。”高庸躬身来到御案前,站在赵京与张辅臣的身后,低头看向被平铺在御案上的书信。
良久之后。
三人同时收回目光,赵京与张辅臣并未急于开口,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高庸率先开口,他掩嘴笑道:“主子,奴婢心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殿下心系百姓,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殿下已经离宫半月有余,好不容易寄来一封亲笔书信,然而信中却只字不提主子,主子可莫要因此而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殿下可要担心了。”
雍靖似笑非笑的瞥了高庸一眼,道:“狗奴婢,越发没规矩了,竟连朕也敢编排,想来是皮紧了,回头让慎刑司给你松松筋骨,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高庸闻言,连忙嬉皮笑脸的躬身请罪道:“奴婢哪敢编排您呐,奴婢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雍靖瞥了高庸一眼,眉眼却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道:“感慨什么?”
高庸一脸感慨的轻叹一声,道:“殿下真的长大了,如今已经知道心系百姓了,待此事传开之后,必将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这个臭小子整天就知道胡闹,出趟远门还不忘给朕添乱。”雍靖勾了勾嘴角,道:“千古佳话这种事朕从来就没想过,也不敢想,只求他少给朕惹点麻烦才好。”
听着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赵京与张辅臣当即就猜出了雍靖的态度。
别看雍靖嘴上不停地说着李寿的不是,但人家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李寿能够心系百姓的疾苦,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雍靖深知,现在根本不是谈论对错的时候,只要李寿的三观正确,这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教就是。
赵京当即向雍靖深揖一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雍靖微微一笑,旋即一脸好奇的问道:“朕何喜之有?”
赵京恭恭敬敬的跪在雍靖的面前,一脸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道:“臣以为,太子已经到了接触政务的年纪,臣请皇上允准,让太子前往内阁值房随臣等学习处理日常政务。”
“嗯。”雍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抬头看向站在赵京身旁的张辅臣,问道:“张阁老以为如何?”
“臣附议。”张辅臣向雍靖躬身行了一礼,旋即略显迟疑的说道:“只是...这滕县之事...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一番。”
赵京闻言,皱了皱眉,经过一瞬间的考量之后,决定再对雍靖进行一番试探,于是他笑呵呵的看向张辅臣,道:“张阁老认为太子对滕县官员的处置方式不甚妥当吗?”
“不不不。”张辅臣何等聪明之人,他一听就知道这是赵京在给自己挖坑,对太子的处置方式感到不妥,这不就相当于对太子感到不满吗?
张辅臣正欲开口反驳,却听雍靖笑呵呵的轻哼一声,道:“张阁老向来处事公允,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赵阁老可莫要误会了张阁老。”
赵京微微一笑,道:“皇上所言极是。”
“我尼玛...”张辅臣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雍靖这句话在赵京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可这句话落在张辅臣的耳朵里却不啻于雷霆一击。
对事不对人,这也得看对谁,对普通百姓,谁管你是人还是鬼?我特么爱咋说就咋说,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要知道,张辅臣面对的可是当朝太子李寿,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帝啊。
一旦得罪了未来的皇帝,待李寿登基之后,祸福吉凶谁能预料?
虽然李寿人品很好,但是,谁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做赌?谁敢拿自己的全家老小的性命去赌皇帝的人品?
皇帝这种政治动物,他有人品吗?
张辅臣默默地看了一眼坐在御案后,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的雍靖,心道:“伴君如伴虎,皇帝是天底下最没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