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思忖片刻,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也罢;小事一桩而已,我这就依你,让人给宫中递牌子。”
“祖母你真好!”事情到这里,等于已经顺利解决了一半;凤明曦欢喜地腻在她身边,娇声讨着好。
祖孙俩在芜清院其乐融融,时间过得飞快。
至于芜清院以外的地方,再怎么阴云密布风雨交加,那也干涉不到芜清院这一方乐土。
如凤明曦预料那样,皇后在翌日才宣布召见老夫人。
老夫人一早隆重打扮后,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凤明曦留在芜清院自得其乐,暂时也没兴趣离开芜清院到府里其他地方闲逛。
二房的人,在凤至瑞的严厉警告与约束下,暂时也不敢主动前来芜清院招惹凤明曦。
芜清院地方清静,凤明曦住得欢喜;放了自己半天假之后,干脆跑去厨房。
“祖母进宫一趟这么辛苦,我得做些好吃的犒劳她老人家。”
去到厨房找到皮蛋,又要了些百合花,一边琢磨着做什么新鲜适合老人家的食物,一边分神去想;不知祖母这一趟进宫还信物顺不顺利。
凤明曦躲在芜清院的厨房里自得其乐地忙碌着,一时快乐不知府外事。
太子府的外书房,两个幕僚悠闲捧着茶盏在闲聊。
一个说:“听说忠烈侯府昨天发生一件大事。”
另一个兴趣缺缺地答腔:“哦,这事我知道。据说昨天老侯爷将阖府上下聚在一块,就为了欢迎新鲜找回来的嫡亲孙女。”
“一个孙女而已,居然搞得如此隆重;真不明白忠烈侯府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兄,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姑娘。那可不是一般的孙女,那是昔年有帅将之称的凤璋,凤将军的嫡亲女儿。据说,那可是凤璋将军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老侯爷让阖府来迎,以示看重;我觉得这很应该嘛。”
“毕竟,忠烈侯府还能有今天这……。”那人笑而不语,给了另一位心照不宣的眼神。
“听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一件新奇的事来。”
“哦,什么样新奇的事?”那幕僚倒是个谈话的好对象,立即将身子前倾,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来,“张兄不妨说来听听。”
“是这样。听说在那位凤大小姐回归忠烈侯府后不久,府里那位老夫人忽然给宫里递了牌子。”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柳兄一向以细微见着出名,你不妨猜猜那位老夫人此举是何意。”
柳姓幕僚饶有兴趣地捊着短须沉吟,一会之后,他两眼精光一闪;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凤老夫人昔日十分看重凤璋这个长子;想必对于失而复得的孙女,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喜爱之极。”
“我推测,她此翻急匆匆递牌子进宫,是为了求见中宫皇后娘娘。”
“至于用意嘛。”他顿了顿,在拉长的尾音里,偶然想起来似乎他们家主子曾与忠烈侯府有过婚约来着。
他眉心一跳,忽有些急躁问道:“张兄,皇后娘娘今早是不是已经召见凤老夫人?”
太子宁景宸路过外书房,正巧将后面那句话听了去。
他身形一顿,脚下立即拐了个弯踏进屋里,扬声便问:“你们刚才说,母后今早召见凤老夫人?”
不待幕僚作答,又一个问题追着来了,“确切是什么时辰召见?人现在进宫了吗?”
两幕僚一脸懵逼状,呆滞对眼相望:“……”
一会,柳姓幕僚小心翼翼反问:“殿下,你这是——打算见一见凤老夫人?”
不然的话,好端端突然就火烧火燎打探这消息干什么。
宁景宸面无表情掠他一眼,只说他想说的:“她什么时辰进宫见母后?”
张姓幕僚风势不对,立即将知道的消息道来:“回殿下,是巳中。”
宁景宸望了望窗外,目光微闪,一言不发;随即抽身离去。
出了外书房,边疾步往府门外走,边扬声吩咐:“牵我的坐骑来,我要马上进宫。”
刚刚闲聊两幕僚一头雾水地看着转瞬失了踪影的太子殿下。
“主子这是怎么了?”
忠烈侯府的凤老夫人进宫见皇后,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或者秘辛吗?
没听说有什么事能跟太子府扯上关系的啊?
柳姓幕僚眯了眯眼,望着宁景宸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个不怎么成熟的猜测:“会不会是……跟那位刚刚回归的凤家大小姐有关?”
张姓幕僚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会吧?主子和那位——”不是早就解除婚约了?
对太子这般反常的做派,两幕僚心有戚戚,既担忧又急躁……。
宁景宸此刻纵马疾奔,心情比他那两幕僚并没有好多少。
一样的急躁,一样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茫然,以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某种忧虑。
其实,大裕律有明确规定,任何人不得在京城闹市当街纵马。
按理说,宁景宸身为太子,大裕储君,未来的一国之主;更应该遵守律法做出表率才对。
放眼今天之前,宁景宸任何一点一滴,都极度符合严于律已的储君形象。
但今天,他却顾不得许多。
为了赶在凤老夫人进宫前将人截住,他首次违犯大裕律,以太子的身份带头在京城闹市纵马狂奔。
蹄声哒哒,骏马疾驰,惊得行人当街惊慌四散。
宁景宸不知道,他刚从太子府骑马而出;就有人将消息传给南宫无殇。
“没想到,还真给我料准了。”
“有人争抢,才会特别香特别有价值?”
男子噙着唇,慵懒低笑,眉眼间似有淡淡讥嘲转过;又似有奇异光芒在其中闪动。
“太子违犯大裕律当街纵马;如此可喜可贺的事,怎么能不留下点纪念呢。”
他轻笑一声,手一扬,将命令传了出去。
片刻后,太子沉着脸,眉间隐隐透着焦躁与压抑,将缰绳一收,勒停了马。
他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后方,刚刚他纵马过处;传来了妇人痛苦的呻吟声。
宁景宸虽然确信他骑术极好,也确信刚才他的坐骑刚才并没有碰撞或者踩踏到任何行人。
然而,他骑马跑过去之后,却确实有妇人受伤倒地。
妇人不仅满面痛苦,地上还流了血。
不管这是不是他造成的意外,这时候他都不能一走了之。
当然,在他慢下速度,回头掠了一眼受伤倒地的妇人后;他抿了抿唇,抬起眼眸往远处望了望,似乎隐约望见人群里有张俊美绝伦的脸一闪而过。
坐实心中猜测,宁景宸更觉得没有下马的必要。
手一招,即有护卫上前听令。
“把人送去医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给的赔偿就给她赔偿。”
南宫无殇想以一个妇人拖住他进宫的脚步?
天真!
吩咐完毕,宁景宸唇边似掠过浅浅讥笑,鞭子往马背上一甩,清叱一声,继续策马往皇宫奔去。
一路上,他速度不减。
不过,在遇到一起妇人倒地受伤碰瓷的事故之后,这一路就平静顺利得出奇。
眼看崇文门在望,宁景宸精神一振,用力又抽了骏马两鞭子。
外命妇与一般无需上早朝的大臣进宫朝见,皆走崇文门。
宁景宸又望了望头顶,刚才路上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这时候他赶到崇文门,凤老夫人大概也已经进宫了。
不过,他还是有机会在凤老夫人被召见前,先一步赶到栖霞宫的。
只要他能抢在风老夫人前,先见到母后,他就有办法阻止他想阻止的事情。
宁景宸握紧了缰绳,眼看宫门越来越近,他却没有下马的打算。
听闻马蹄声骤近,宫门守卫大惊,齐齐提着武器冲出来厉喝:“什么人?竟敢擅闯宫门?”
“是我。”宁景宸没有下马,亮了令牌就欲骑马而入,“我有急事禀报,你等速速让开。”
“请太子殿下下马而行。”守卫就算确认了太子身份,也没有放行的打算。
数柄长矛已然随声交叠一块,在宫门处形成一层层严密的防守网。
宁景宸如果非要自持身份骑马闯宫门,他们也可就地将人先拿下。
没有皇帝的特赦圣旨,任何人皆不得骑马进入宫中。
宁景宸眉头一皱,朝着守卫沉声厉喝:“让开。”
“啪啪!”
这时,散漫又响亮的巴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接着,便见一袭玉带束腰锦衣加身的俊公子,噙着笑懒洋洋地从宫门旁边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闯宫门那可是死罪。”南宫无殇笑吟吟地,夸张地迈着步子走近他,“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竟比性命还重要?”
“不如,你说给表弟我听听?兴许,区区表弟不材,会有办法帮到你忙?”
宁景宸的面孔极细微又极快地扭曲了一下。
表弟?
他有多少年没从南宫无殇口中听到这个词了?
这念头一起,宁景宸的神情也随之恍惚了一下。
自从当年,他受人蒙蔽跑去向姨母求救后,南宫无殇就再没有拿他当表兄看待。
“你帮忙?”宁景宸长睫低垂,嘴角微牵;却藏着深深讥讽。
是,南宫无殇会帮忙;不过,是帮倒忙那种帮。
到此时此刻,宁景宸哪里还看不出来,南宫无殇就是特意守在着等着他。
刚才在街上伤人那一幕他没忘记,当然也没看错。
宁景宸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个倒地受伤的妇人,绝对是眼前南宫无殇这个“表弟”安排好的。
此刻,南宫无殇守在宫门前,什么动机自是不言而喻。
宁景宸眼神深了些许。南宫无殇越是阻止,他越要进宫。
同时心里已经决定,无论凤老夫人要做什么,他都一定阻止到底。
自从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后,南宫无殇这些对他,除了处处找茬时时不对付之外,再无念着幼时半点情谊。
至于他们姨表兄弟的情谊,也在当年一事后,荡然无存。
那件事后,南宫无殇心里对他一直存着怨怼,这些年从来没有变过。
今天,他相信亦然。
“谢了。”宁景宸眼睫垂下,淡淡阴影落在脸颊,却没遮掩他眼底似有若无的讥讽。
话落,他再不多言,绕过玉树临风姿态肆意潇洒的表弟;他跳下马,昂首往宫门走去。
南宫无殇眉梢上挑,笑吟吟斜睨他一眼;身形一动,转瞬已闪到他前面。
“太子殿下好骑术。”南宫无殇漫不经心嘲弄着,倏地出手朝他拍出一掌,“让我来领教一下,殿下的手底功夫是不是也那么傲人。”
南宫无殇一再阻拦一再纠缠,越发让宁景宸笃定凤老夫人此举进宫不简单。
同时,也激起了宁景宸心底淡淡怒气。
当年那件事,他确实欠缺考虑;所以数年来面对南宫无殇的无理取闹,他都因为觉得理亏而多番容忍。
但是今天,宁景宸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
他这个表弟,看似恣意洒脱对万事不在心。
可实际,他知道南宫无殇极为护短。
而且,一旦让南宫无殇上心的人或事,他就从来没有退让过。
想到这里,宁景宸心情微微激荡起来。
他明白了:凤老夫人此番进宫求见母后,做的事情一定与凤明曦有关。
换言之,南宫无殇极力阻挠他进宫;就是已经将凤明曦放在心尖尖上。
他以前不曾觉得凤明曦有什么特别之处,至少,没让他发现她特别能令南宫无殇放在心上。
所以上次意外撞见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在书局外,他只是犹豫了一会,想要做主公开那姑娘的身份。
最终,也没有下定决心那么做。
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凤明曦有值得他那么做的理由。
但是现在,他觉得,作为帅将凤璋的亲生骨肉,凤明曦应该也不会太差。
尤其,那明明在乡野长大的姑娘,竟然能入他这个向来目无下尘表弟的眼。
让他惊觉,那姑娘愈发不能等闲视之。
既然如此,宁景宸觉得,今天他铁了心要阻挠凤老夫人做成什么的话;他未必不能如愿。
“我手底下的功夫好或不好,与你也没有关系。”宁景宸闪身避开他掌风,心里瞬息转过无数念头。
不管这念头里面有多少考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凤明曦,已经成功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
“怎么与我无关?”南宫无殇轻笑,紧接着又一掌更为凌厉猛烈的掌风追着他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