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沉默半晌,抬起头看着凤明曦,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话:“明曦,你知道横县的客来酒楼东家是何人吗?”
凤明曦没有急着去追查那酒楼东家身份,不过她此前早有猜测。
听闻南宫霁有此一问,她只是如实道:“不知。”
南宫霁:“……”
他原以为她知道的,谁料是这答案。谈话进行不下去了。
沉默下来,南宫霁又认真地看了看两张字据。
“说说你在横县的客来酒楼有什么发现吧。”
凤明曦不出意料地眨了眨眼睛,斟酌一下用词,才缓缓开口:“将军,还有一张文契请你看一下。”
“这张文契,是我根据看到的内容默写下来的。”她递上另一张纸,同时解释清楚为何上面是她的字迹。
南宫霁接过一看,眼睛霎时亮了亮。没想到,明曦这孩子自小在外面吃苦,竟也练出一手漂亮的字体。
然而,随着他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眼底的亮光几乎顷刻黯淡下去;随之而涌上的是隐忍的怒气。
“这么说,你在客来酒楼发现掌柜与乌蒙镇的庄子做不正当交易?”
凤明曦迟疑着,点了点头:“按照我遇见那些姑娘,应该是这样。”
“也许实情比这个更严重。”凤明曦轻轻叹口气,“毕竟,我并没有就这件事与三方一同对质。”
“为免打草惊蛇,我去到乌蒙镇的庄子之后,也没有直接向庄头询问这件事。”
“不过相关的苦主,我倒是见了不少。”
凤明曦垂下头来,声音也略略低沉下去:“我在酒楼会遇上那些姑娘,是因为酒楼的伙计在饭菜里下药被我识破,我将计就计之下才见到她们。”
南宫霁眸光一缩:“什么?他们竟然给对你下药?”
凤明曦点了点头,随后将她在客来酒楼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南宫霁听完,一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将军,这事可大可小;万一处理不好,铁定影响楚国公府的声誉。”凤明曦微微抿唇,神情温和而坚定,“所以我赶回来第一时间,先向将军你说服此事。”
“这事你做得好。”南宫霁不吝赞赏,“情况不明朗时,千万不要拿自己人身安全去涉险。”
凤明曦轻轻一笑,“将军过奖了。我只要想到夫君和墨墨,就不得不学会谨慎行事。”
“对于这事,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南宫霁望了望外面天色,眼底掠过淡淡犹豫。
凤明曦心中一沉,抢先道:“在横县的客来酒楼表明身份后,我才得以顺利离开。”
“我离开时,跟那些姑娘保证过,定会回头把她们都救出来。”
“庄子上,她们父母家人是受人蒙蔽,吃了不识字的苦;才会糊里糊涂签了卖身契把姑娘给卖掉。”
凤明曦轻叹一声:“那些佃户,都在眼睁睁盼着姑娘们回去。”
“将军看看佃户按手印那张字据,便知他们如何急切惶恐了。”
“倘若我的亲人被骗卖去青楼,我这颗心肯定跟在油锅里滚一样。”
南宫霁:“……”
原准备想说天色已晚,明早再请人过府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眼前这俏媚的儿媳轻轻蹙着眉,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他哪里还敢耽搁下去。
也罢,这事确实宜早不宜迟。
早些解决,也好让那些受骗的姑娘快点回到他们亲人身边。
“你别着急,我这就送信请人过府。”南宫霁看着她,沉声道:“定能在今天就把事情解决。”
凤明曦面露迟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南宫霁见状,直接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凤明曦道:“将军,客来酒楼的东家是?”
南宫霁沉着脸默了默,在凤明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开口了,“是你的三姑母。”
说罢,他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凤明曦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望着门外。
压在心头那口憋闷浊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我猜得没错,客来酒楼背后的东家果然是她。仗着有人宠着就无法无天,连逼良为娼的事都做得那么纯熟。”
南宫无殇两个姑母,老夫人偏宠偏疼的三姑母南宫悦。
当然,南宫霁这个做大哥的,平日也没少帮衬南宫悦这个妹妹。
只不过,在有心人隐瞒下,南宫霁大概没有料到自己经常照顾的妹妹居然在背后这样做生意。
凤明曦推测,展惜应该早就知道客来酒楼的事;之所以展惜一直没有捅出来,也许是为了搏老夫人欢心,让老夫人高兴吧。
毕竟,展惜对这事佯装不知的话,既能讨好南宫悦这个小姑,又能讨得老夫人欢喜。
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展惜又何乐而不为。
“小曦?”几根修长如玉的指头忽然在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连为夫回来你都不知道。嗯,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还在走神?”
听闻他慵懒语调里隐含的淡淡委屈,凤明曦眨了眨眼,将思绪拔了出来。
“走,我们用膳去。”南宫无殇握住她双手,好看的眉毛立时皱起来,“天气那么寒冷,也不知道捧个手炉。”
“你呀,成心惹我心疼是不是!”
“嗯,看来我还是放下别的,多守在你身边才行。”
凤明曦低头看了看被他紧握的双手,莫名心虚:“就是一时想事情入了神而已,我并不觉得冷。”
“对了,今晚的晚膳有没有加菜?”为免他继续念叨,凤明曦立刻奉上甜笑,并转移话题。
南宫无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回来时,特意去味极香买了你喜欢的酥皮鸡。”
“真的?”凤明曦欢呼一声,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向摆饭的次间,“那我可要多吃几件。”
“好,你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去买。”
“对了,我让你查那件事,有结果了吗?”凤明曦分了一半心思在吃饭上,另一半心思,自然还惦记着乌蒙镇庄子的事。
也不知这时辰,南宫霁将人请过府没有。
“那个叶庄头表面上看是四叔的人。”南宫无殇一边为她布菜,一边将调查的情况跟她说起来,“实际上,他暗中听命于四婶来行事。”
凤明曦眨了眨眼,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浅浅郁闷来。
“这么说,乌蒙镇庄子的事还真特别有意思了。”
庄子与酒楼暗中有不能见光的交易,就她发现的情况来看,显然双方合作已久。
一头关联着老夫人疼爱的亲闺女,另一头则关联着老夫人最疼爱的幺子。
难怪——!
“吃饭时间,就别再费脑子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南宫无殇为了明确表达自己的不满,挟过去的菜已经将她饭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凤明曦看得心里一阵发堵,随即忍不住失笑起来:“你当是养猪呢。”
“胡说。”南宫无殇故意板起脸,但眉眼流转的光华,又在毫不掩饰地表露他戏谑的心情,“我明明是养娇妻。”
“听说你这两天去乌蒙镇,连顿好的都吃不上。我心里内疚难过,你还不给我机会补偿补偿?”
凤明曦轻轻戳了戳凑近的俊脸,嗔道:“无殇,你这样的补偿,我可受不住。”
“怎么会受不住?”男子扬眉,语气慵懒,唇角含笑;看她的眼里,时刻都在发着光,“只要你给我机会就好,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
凤明曦:“……”
稍稍用力拧了他俊脸一把:“哎,你够了。别动不动就……”
南宫无殇含笑,微眯眼眸定定看她:“就如何?”
“咳。”绿蔓在门外轻咳一声,缓了缓,低着头走进屋里,“公子,少奶奶;将军差人来请,让你们现在就过去福瑞堂。”
凤明曦点头示意:“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
绿蔓应声退出去,凤明曦搁下碗筷站了起来:“我们换了衣裳,就赶紧过去吧。”
“坐下,先吃饱再说。”南宫无殇同时起身,不过是绕到她身后按着她肩膀,又把她按回去坐好,“这一天一天的,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小曦,你这样会加重我的内疚。”
“还是,你十分期待我对你加倍补偿?”
凤明曦忽觉脸颊阵阵发热。
眉梢眼角飞出一抹春色,含羞带恼地轻睨向他,轻啐一句:“流氓!”
谁稀罕他加倍补偿了?
人说,饱暖才会思那什么什么。现在,他们不是还没吃饱?
这家伙就啥上脑了!
“为夫疼爱体贴娘子,怎么就流氓了?”男子眉眼一挑,落了记隐含不满眼风在她脸上,一副振振有词之态。
凤明曦:“……”
罢了,跟他扯歪理;从前她就扯不过他,现在这家伙有恃无恐,她就更加扯不过了。
看来以后,她还是该多多努力把自己脸皮练厚一些。
说是两人先吃饱,其实是南宫无殇盯着她,不停投喂的时候更多。
筷子在他手里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给自己搁心上的姑娘挟菜用的。
“我真吃不下了。”凤明曦望着眼前饭碗转瞬又堆成小山,简直哭笑不得,“还有,我们真该换衣裳去福瑞堂了。”
“毕竟,让长辈久等不好。”
南宫无殇闻言便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这哼声里已十分明确表达他的恼火。
不过目光粘在她身上,那是温柔宠溺又欢喜满满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顿了顿,又淡淡道:“何况我那三姑母,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们迟些过去,是为了给机会让她在福瑞堂多陪陪祖母。”
凤明曦笑着接口打趣一句:“顺便让她撒撒娇,多向祖母求情,对吧?”
南宫无殇取过保暖的狐裘给她披上,这才道:“所以,你看我们作为晚辈的,就得识趣点嘛。”
“我们迟些过去,也是为他们好。”
凤明曦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目光凝在他俊脸上不动,“我说,我的好夫君;你的脸皮是从小就练得这么……嗯,出类拔萃的吗?”
让长辈等着他们姗姗来迟,还是为他们着想对他们好?
凤明曦真有些担心,倘若老夫人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别贫了。”凤明曦笑吟吟替他理了理衣襟,“父亲也在那边等着呢。”
“再拖下去,一会我们该是最迟到福瑞堂的。”
既然是说乌蒙镇庄子的事,除了出嫁在外的三姑母南宫悦被火烧火燎叫回来;四房的人,这会应该也被请到福瑞堂了。
南宫无殇将她的手扣进手掌里,“做贼心虚的人,早点过去是应该的。”
想起他收到的信息,想起她差点在小小的横县,在他眼皮底下出事;南宫无殇就没法不内疚。
更加没法遏制内心的愤怒与恼火。
说到底,他的三姑母南宫悦敢那么大胆在外面作妖,还不是仗着有个大将军的哥哥;和他这个承袭国公府的侄子。
打着楚国公府的名头,在外面欺负他心上的姑娘。他没冲到南宫悦婆家找她算帐,已经算是给足她面子,敬她是长辈了。
凤明曦抚了抚他隐隐蹙起的眉头,柔声道:“好啦。我知道我们该得理不饶人,不过就算要给脸色讨说法,也得到福瑞堂再说嘛。”
“罪魁祸首都在那呢。”
“你说得对。”南宫无殇低头看她一眼,终于在她生动狡黠的目光里重展笑颜。这一笑,直让天地失色日月黯然无光。
凤明曦盯着他眼眸微眯的样子,像往常发生过无数次一样,再次恍然失神沦陷在他柔情万千织就的温柔网里。
男子心头一跳,凝着她的眸光越发灼烈。
可一想这时间不对,心头又不由一阵恼火。
都怪那些不识趣的!
暗暗埋怨一句,面上仍旧笑眯眯的慵懒模样,牵着她的手迈了步:“走,我们去福瑞堂找他们算帐去。”
“我南宫无殇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为夫心疼你都来不及;别的人——竟然还敢对你生出那等心思……。”
简直该死!
想到横县客来酒楼那个掌柜,还有那里的伙计,他眼底就骤然划过一抹森然杀气。
凤明曦轻轻反握他的手,特意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低声道:“好夫君,别气了。这世间有你和墨墨,我怎么舍得让自己出事呢。”
“嗯,就算要生气,也暂且留着;等一会到了福瑞堂,我们再好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