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波澜不兴地含笑眨着眼,目光清清亮亮的,似直接看进人的内心去。
她就含着笑那样定定地盯着南宫丽宁,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行了,不逗你了。”南宫丽宁被她澄亮又透澈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不多时就举手投降,“展惜在国公府当家作主,对于关心继子女;她能做的不外乎那几样,比如衣食住行之类的。”
凤明曦笑了笑,玩笑般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追问一句:“嗯,详细的事情呢?”
逗趣过后,南宫丽宁反而十分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详细的事——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凤明曦给她递了涂着酸梅酱的点心过去,又略略往她倚坐的软榻倾了倾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很明显,她这态度取悦了南宫丽宁。
南宫丽宁脸上笑容明朗了几分,说起往事也爽快了许多:“记得应该是六年前,也是近年关快要过年的时候。”
“宫里的赏赐送到府里,其中有一匹极为罕有的料子。我记得是天青色的。”
她瞅了眼凤明曦,见凤明曦唇边含着笑,眸光盈漾十分安静认真。
喝了水润润喉咙,她说得更加起劲了。
“东西送进府的时候,恰好让四叔南宫学瞧见了。他一见就十分喜欢,而且直嚷嚷天青色的料子做成袍子穿在他身上最好看。”
“倘若那料子寻常一些,赏下来多一些;凭祖母对四叔的疼爱,那匹料子匀给四叔自然也是可以的。”
“但是,那料子是极其少有的贡品,就算是宫里,终年下来,也不过廖廖三两匹而已。”
“那会已经是展惜当家。她把宫中赏赐搬进库房,倒也没有当面直接拒绝四叔。只在祖母面前说,虽然宫中赏赐下来没有指名道姓,那料子该给谁;但依皇后娘娘对世子的疼爱,那料子必是赐给世子无疑。”
凤明曦默了默,六年前,南宫无殇还未及冠,自然也就没有资格承爵。
不过,楚国公府的世子,却是早早就为他请封了的。
南宫丽宁又道:“至于皇后娘娘对无殇特别好的因由,别人不知内情,祖母却是知道几分的。”
“有展惜这番话做底,就算四叔再开口,祖母也不好徇私硬将料子拿给四叔。”
见凤明曦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南宫丽宁又解释一句:“你想啊,本来依着当时的情况,展惜若是把那料子名正言顺拿给我父亲做衣裳,那也是可以的。”
“偏偏,她光明正大在祖母面前提出来,说这是皇后特意赐给无殇的。”
“作为出嫁女,这事我本不该知道;后来就是因为我回去时,四婶心里颇有微辞,有意无意提了两句;我才知道还有其中这么一番波折在。”
“她这么做,明面上似乎显得坦荡大方;可她如此偏袒继子,到底引起某些人心里不痛快;自然免不了私下酸她几句。”
“不过,我父亲对于她如此维无殇,却是十分赞赏。”
凤明曦心里不是滋味,她的公爹对此当然领情了。
心念一动,她含着笑,不动声色问:“既然这事闹到你都知道,无殇他应该也知道吧?”
“那最后,那罕见的料子有没有拿来给他做衣袍?”
南宫无殇,对于展惜这个继母——心里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几分感动?
南宫丽宁十分随意的姿态,轻描淡写就说出大实话:“做了,肯定做了。那么好的料子,怎么可能白白堆在库房。”
凤明曦心里骤然有团火迅速由小火苗滚成大火球。
不过,她面上仍旧丝毫不见愠怒;仍然笑眯眯的模样:“哦,这么说,无殇最后也穿了那身衣袍了?”
“对了,不知那罕有的料子是谁给他做的衣裳?”
“若是女红手工不好的人来做,岂不糟蹋?”
南宫丽宁乐不可支地指着她,狂放得哈哈大笑不止,好一会,才收住笑声,甚为得意地调侃道:“叫你端着;看,这就露馅了吧?”
“我原先还怀疑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弟弟无殇那么优秀;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天下好夫婿,你还一副对他不上心的模样。”
“啧啧,原来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也是在乎的。”
凤明曦瞧着她计谋得逞的快意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半晌,才悠悠道:“姐姐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在意夫君的?”
“不在意他,我就不会点头嫁给他。当然,就更没有那什么烟姨娘那一出的事了。”
正因为在意,而且心甘情愿回应他的感情;她才会愿意拿自己的人生陪他做一场豪赌,也才会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绝对不忍受他身边有别的阿猫阿狗打转觑觎。
南宫丽宁静下来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是我之前想岔了。”她诚心诚意向凤明曦道歉,“我以为……咳,都怪无殇那家伙感情太外放,对你护得太高调。”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忽略凤明曦的感受;还先入为主认定,凤明曦对她弟付出的真心与情意都逊色许多。
不管怎么说,南宫丽宁都是南宫无殇的亲姐姐。她会护着自己亲弟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凤明曦当然不会因这点小事就与她心生芥蒂。她大方地笑了笑,又挑回之前的话题:“姐姐,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哦?你说那料子是谁做成衣袍?”
南宫丽宁作势想了想,又偷瞄了凤明曦一眼,见凤明曦老神在在,一副毫不介意状。
她自觉无趣,也就不再卖关子:“你嫁到国公府时间尚短,才会不知道展惜的女红在国公府那是好得人所皆知。”
“可以托大的说一句,就是放眼大裕,女红刺绣方面;比展惜更出类拔萃的只怕也是凤毛麟角。”
凤明曦心中一动:“如此说来,最后是展惜亲自动手拿那罕见的料子给他做了衣裳?”
从那些赏赐一到府里,展惜是不是早就已经算计好一切?
而事情最后果然一步步按照展惜预料那样走下去?
南宫丽宁悠悠噙着笑,戏谑地打量她一眼:“吃醋了?那可是长辈呢,也值得你吃那些陈年旧醋?”
凤明曦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那种感觉并非因有女人对南宫无殇示好而吃醋。
而是——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在心胸间弥漫。
“姐姐也会说,那是长辈。我怎么可能为从前的事,呷什么无聊的醋。”
“啧啧,”南宫丽宁夸张地朝她挤眉弄眼,“我怎么闻到这屋子一股浓郁的酸味呢,还说不呷陈年旧醋?”
凤明曦无奈一叹:“姐姐,还是痛快点把结果告诉我吧。”
“看把你急的!”南宫丽宁似乎发现新乐趣,逗凤明曦都逗上瘾了。
为了让孕妇保持心情愉快,凤明曦倒不介意短暂彩衣娱亲;可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估摸着她今天为了照顾南宫丽宁的情绪,牺牲已经够大,自然也就不会再顺着她的意思走。
笑容微微敛了敛,她懒洋洋把嘴角一勾,手一伸,便把南宫丽宁面前那装着零食的小碟子拖过来:“姐姐,我觉得作为孕妇,你还是少吃点果脯零食好。”
南宫丽宁:“……”
“明曦,欺负一个孕妇,你好意思吗?”
直视南宫丽宁控诉的眼神,凤明曦笑得无辜又璀璨,答得理直气壮:“我好意思。”
南宫丽宁没法,为了口粮,只得撇撇嘴,瓮声瓮气道:“那匹料子最后确实是展惜拿去亲自动手做成了衣袍。”
“本来嘛,无殇是晚辈,穿她做的衣袍也没什么。”
凤明曦嘴角微微挑起,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南宫无殇真敢收下那女人做的衣裳还穿过,她回去一定……。
南宫丽宁眼珠一转,见她笑容柔和温软里透着狰狞,心里一窒,连忙补充解释:“长者赐不可辞。无殇把衣袍收下了,不过,他自己没穿;而是把衣裳转送给阿绎穿。”
好歹把话说完了。
南宫丽宁暗地里松口气,同时又悄悄抹了把汗。
刚才她莫名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意,是怎么回事?
在她困惑不解里,那股凛冽的杀意又在瞬间消失于无形。
仿佛刚刚令她害怕得瞬间冒冷汗的杀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给阿绎穿啊,“凤明曦美目流转,眉梢眼角转出盈盈波光,甚为欢快,”做得不错。阿绎是个好孩子,也同样是展惜的继子。”
展惜不是要表现对原配所有继子女都一视同仁吗?
南宫无殇将衣裳转送给弟弟,展惜彻底没话说了吧。
“我来平阳侯府坐了半天,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凤明曦已经问到想要的答案,就不准备继续再留下去了,“我再不走,姐夫只怕要忍不住冲进来撵人了。”
“姐姐,记住我跟你提过的话吧?孩子生下来之前,没事就别到楚国公府去走动了。”
“当然,最好是别的地方也少去走动。”
就算她不能确定上次的事真是展惜所为,根据种种证据与迹象,都让她确定了七八分。
在楚国公府内,展惜就敢对南宫丽宁动手;谁知在外面别的地方,展惜会不会更加大胆肆无忌惮?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南宫丽宁在生下孩子之前;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平阳侯府。
有那么个粘妻狂夫在,起码在平阳侯府要比在外面安全得多。
南宫丽宁当然知道她的担心,也明白她是好意才反复叮嘱。
可一想到凤明曦的猜测,她心情就难好得起来。
对于展惜,她始终不愿意相信……。
不过,她也不会因自己怀疑就伤凤明曦的心;不管怎么说,凤明曦一番告诫也是为她着想。
“我知道了。你再啰嗦下去,小心天黑都回不到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凤明曦按下昔年宫中赏赐稀有料子的事不提;而是与南宫无殇说起另外一件事。
让南宫无殇与平阳侯世子谈谈,劝劝他姐夫别整天草木皆兵,紧张兮兮累得南宫丽宁跟着他情绪不安。
这事,南宫无殇自然没二话,一口应承下来。
又过了几日,南宫无殇从外面回来时,脸上透出几分古怪又微妙的神情来。
凤明曦正在屋里根据前世受的教育,给孩子做连环画册呢。
谁料一抬头,却看到那么奇特的脸色,她心里微怔;手里动作停了下来,温柔地走上前抱了抱他,关切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对劲?”
“小曦。”南宫无殇张开双臂将娇小香软的姑娘纳入怀抱,用力嗅了嗅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眼里掩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凤明曦虽然没看到他表情,不过从他拥抱的力度便猜出他此刻有心事。
她没有急着催促他,而是放软身体任由他抱着,静静地等待他平复情绪。
“已经查出来了。”
南宫无殇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听着很平淡,落在凤明曦耳里,却颇有种石破天惊的意味。
心事迅速沉淀下去,她语调轻轻扬了起来:“查出来了?查到什么了?”
“有几件事,比较奇怪。”
凤明曦捏了捏他脸颊,这家伙,皮肤真好啊。
这手感,跟捏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似的,真让人舍不得松开。
“无殇,我听你这话说得才奇怪。”
南宫无殇:“……”
这姑娘,蹂躏他的脸上瘾了?每次他从外面回来,她都少不了用如此独特又热烈的方式欢迎他?
“娘子,你要是换个部位对我的脸如此亲密,我想——它会更加高兴。”
他目光落在她娇艳唇瓣凝了凝,含着低笑,哑声道:“比如,亲它几下什么的。”
“说正事。”凤明曦语气严肃又正经;不过手上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又用力地捏了一把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才恋恋不舍地将手指从他脸颊挪开。
“好,说正事。”南宫无殇圈着她坐下,她不愿主动亲他;那换他来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飞快地低头往她面容亲了几下,才摆正姿态,说道:“咳,据调查回来的资料显示;在数年前,我从某地路过时,展惜也曾偶然在那个地方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