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陈王府,显得安静却也透着深宫禁苑特有的阴森,或许是过于安静又占地极广的缘故吧。
陈王的书房里犹亮着烛光,陈王手里拿着一本书躺在一张躺椅上,书页久久都没有翻开新页,他的视线是盯着书本,可心思并不在书本上,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回到案台前,把那本书随手丢回到案台上,人又转身回到躺椅前坐下,仰靠在躺椅上,闭着目养着神。
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着自己弟弟夜沐的近况。
每隔几天,他都会过府去看望夜沐,每次看到夜沐躺在床上,有口难言,有手无用的样子,他就阵阵心酸。过去,他嫉妒羡慕这位皇弟,因为皇弟打小便得到父皇母后的宠爱,他们这些当兄长的既嫉妒弟弟的专宠,又忍不住去疼爱弟弟。夜沐长相俊美,小时候的他更加可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去疼爱,造就了他们这些兄弟对夜沐错综复杂的感情。
夜沐迎娶了上官紫时,是几位兄弟中最幸福的,也教他们几兄弟最为嫉妒,因为兄弟四人都喜欢上官紫,却只有夜沐敢于向父皇提出要娶上官紫。
上官紫当初的身份可是和亲公主,大历国的意思是让她给父皇当妃子的,父皇的女人,他们做儿子的哪里敢抢?可夜沐敢!或许便是夜沐的勇于追求真爱,又或许是父皇对夜沐的过份疼爱吧,夜沐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他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回忆着往事,陈王又叹了一口气。
父皇疼爱弟弟,不仅仅是把美绝天下的上官紫让给弟弟为王妃,更要把皇位传给弟弟,暗中立下了遗诏,这一举动招来先帝无法压抑的嫉妒,先帝先下手为强,在父皇病重还没有来得及把遗诏公布天下时,暗中在父皇的膳食里动了手脚,并不是下毒,而是利用食物的相生相克,让父皇同时食用不可同时食用的食物,造成中毒,让父皇提前驾崩,同时也让遗诏无法面世,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身为嫡子又是长子的先帝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
这件事,先帝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父皇的死其实是先帝促成的。他也是意外地知道有些食物不能同时食用,否则就会造成中毒,然后暗中查过了父皇死前的膳食,才知道是先帝做了手脚,惊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也是知道了父皇真正的死因,他才会在先帝登基后,一直不肯为朝廷出力,装着什么都不懂,什么事也不管,只管寻欢作乐的样子,让先帝对他毫无忌讳,更乐意看着他当一个没用的王爷。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瞧,他的另外两位兄弟就是理事理得太多了,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避祸也要避得巧妙呀。
“沐弟,三皇兄也对不起你呀。”
陈王再次长叹一声,眼里有着歉意,他其实可以提醒夜沐的,让夜沐退出朝廷的,可他没有,冷眼旁观地看着夜沐为先帝办事,冷眼旁观地看着先帝以及母后等人害死了上官紫,冷眼旁观地看着夜沐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他不是凶手,却等于是帮凶。
过去,他没有说出这些,如今他更不敢说了。
夜无极已经亲政,而夜无极的狠辣,他也看在眼里,他还想活着,还想保护陈王府的大大小小,不想让陈王府成为第二个楚王府。夜君玉虽然继承了楚王的爵位,却再也没有实职,不过是一个闲散的王爷,是夜无极拿捏在手里的一个尊贵空壳。
窗外似是有人影闪来。
陈王神色一凛,倏地站起来,冷声喝着:“谁?”
门前便有人影出现,接着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陈王微微地挑眉,走到门前谨慎地问着:“谁?”对方没有立即破门而入,而是敲着门,这个动作告诉他,对方不是来要他的命的。说句实话,夜无极亲政后,他就开始食不香,睡不宁了。生怕有一天,夜无极的狠手伸到他这位皇叔头上来。
“父王。”
同样谨慎又淡冷的叫声隔着门细细地传进来,是一道他似是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声音。
叫他父王,代表是他的孩子。
他有很多孩子,除了正妃所出的几个之外,还有不少庶妃,侍妾给他生了孩子,有时候见着孩子,他还不知道是谁生的呢。
“你是?”
陈王还没有开门,不知道是哪个孩子时,他也不想开门。
“父王,女儿锦英。”
夜锦英淡冷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就知道父王是听不出她的声音来。哪怕她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母亲失宠,又因为她是女儿身,父王并不宠爱她。还没有离开这座王府前,她一年之中能见到父王的次数三个手指都用不上。
锦英……
陈王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起来,并且迅速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记得他的长女夜锦英早就死在了新城的别苑里,还是王妃身边的嬷嬷去办理的后事。知道长女死时,他还想不起来长女的模样,经王妃提醒,才知道长女原来是他的第一个通房丫头所生,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他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难道他冷落了女儿,女儿死后觉得委屈,所以半夜三更来找他?
“你,你有什么委屈的?”陈王结结巴巴地问着。
“父王,女儿是人。”
夜锦英淡冷的解释有着对父亲的嘲讽。父亲是有愧于她才会害怕她的“鬼魂”吧。
人?
死了大半年的人还叫做人吗?
陈王不相信,却又有几分的疑惑。想到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冤魂,也不会回来要亲生父亲的命吧,陈王才小心地走回到门前,深呼吸了几口气,便用力地打开了房门,没有立即看向夜锦英,而是先看地上有没有影子,看到地上有着影子,他才相信夜锦英是人,吁了一口气。
“锦英,你怎么?”陈王疑问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大女儿。当初王妃身边的嬷嬷回报说,死的的确是大郡主的,既然死了,怎么还会活着?可眼前这个女子,模样也他有几分相似,他可以确定就是自己的女儿。他扫向站在夜锦英身边的青衣男子,似是有点明白,又似是更加的不明白。
转身,他往书房里面走回,低沉地对夜锦英说道:“进来说话。”
夜锦英带着欧阳易走进了陈王的书房,欧阳易谨慎地把书房门关上。
一进房,夜锦英就朝陈王当头跪下,淡冷的表情总算添了一点歉意,说道:“女儿见过父王。”
坐回躺椅上的陈王并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坐在躺椅上定定地打量着她,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似的。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这个被他冷落了二十几年的女儿。
“你的死是怎么回事?大半年了,你都去了哪里?他又是谁?”
良久,陈王才沉声问着。
夜锦英抬眸看了父亲一眼,也不打算再隐瞒,把自己的“死因”以及这大半年来,她的事情都告诉了陈王,只有食福酒楼的幕后老板是寒初蓝,她没有说出来。
听完女儿的解释,陈王大感意外,怎么都想不到女儿阴差阳错地避过了一劫。女儿没死,他这个当爹的,还是开心的,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女儿嘛,当爹的,再讨厌那个孩子,也不会想孩子死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起来吧。”陈王示意夜锦英起来,在夜锦英站起来后,他又责备着夜锦英:“既然还活着,怎么不派人给父王送个信。”
夜锦英默默不语。
陈王想说她两句,看到她默默不语,想到自己的正妻对庶出的子女不好,特别是这个大女儿,他似是了解,脸上的歉意就浓了些,柔声地说着:“孩子,难为你了,是父王对不起你呀。”
夜锦英有点意外地抬眸看一眼陈王。
“他又是谁?”
陈王多少都猜到了夜锦英与欧阳易的关系,却不得不问。女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再不得宠,也是他陈王府的郡主,如今与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子在一起,深夜回府,要是让人知道了,会有损陈王府的声誉,更会损了女儿的闺誉。
欧阳易上前来,朝陈王拱手,恭敬地说着:“小王欧阳易见过陈王爷。”
陈王听得欧阳易的自称,脸色剧变,低叫着:“你是东辰国的小王爷?”
欧阳易抬眸直视陈王,淡定地答着:“正是。”
倏地站起来,陈王旋身就去墙边取剑,抽出了剑就刺向了欧阳易,欧阳易淡淡地夹住了他刺来的剑身。“父王,不要。”夜锦英大惊失色地扑过来,紧张地拉住陈王的手臂。欧阳易展颜一笑,说道:“陈王爷,小王此番前来,是为提亲。”
“提亲?”
陈王用力地抽剑,欧阳易两指一松,他才把剑抽回来。这一抽一松之间,他便试出了欧阳易身怀着不错的武功,在遇着危险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他那位打小便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可怜女儿。
把剑往欧阳易一扔,欧阳易赶紧接住了剑,陈王命令着他:“把本王的剑放回去。”
欧阳易依言照做。
等他重新站回夜锦英的身边时,陈王却让夜锦英退到一边去,他围着欧阳易打转,把欧阳易细细地打量一番后,才冷笑着:“小王爷,本王还真是佩服你的大胆,你竟然敢孤身带着本王的女儿来向本王提亲,你就不怕本王把你杀了?别忘了我大星与你们东辰可是敌对的。本王只要朝外面大喊一声,就可以定你一个刺杀之罪,把你碎尸万段,你们东辰国能怎样?”
“王爷不是没有喊吗?”
欧阳易温笑着开口反驳着陈王。
陈王脸一抽,瞪着笑得和煦如春风的欧阳易。
“本王马上就喊。”
欧阳易笑,越过陈王坐到了陈王刚才坐着的躺椅上,仰靠在椅背上,笑睨着陈王说道:“王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喊的。小王是东辰国的小王爷,为什么要来刺杀王爷?此事传出去,你们的少帝就会有所猜忌,不管你们陈王府有没有秘密,少帝既然有了猜忌,就不会让你们好过。小王想,王府不会拿全府上下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更舍不得用一府的人当小王的陪葬。”
“你!你说你叫什么?”
陈王被欧阳易的话说得脸一阵黑一阵青一阵白的,心底却对这个年轻的王爷生出了几分欣赏,是个聪明人呀。
站起来,欧阳易再次抱拳拱手,“小王欧阳易。”
“欧阳易,就算本王不叫喊,你也休想娶本王的女儿。”陈王怒气冲冲地说着,以为自己这样就能为难欧阳易了。
“父王。”
“你闭嘴!”
“锦英,别担心,你嫁定本王的了。”欧阳易冲夜锦英笑了笑,安抚着夜锦英,让她不用担心,这位准岳父并非有心为难的。
当着人家老爹的面,说人家的女儿嫁定他了,让人家老爹的面子挂不住。
到底夜锦英是谁的女儿?
到底是谁给这个小子自信的?
“王爷可以不允婚,小王明天就光明正大地来陈王府提亲,惊动你们少帝。少帝好猜疑,肯定会想着东辰国的小王爷怎么会向你们陈王府提亲的,锦英‘已死’之人,怎么又活着,你们陈王府到底在策划着什么阴谋,王爷,你说小王这样做好不好?”
“欧阳易,你在威胁本王!”
陈王被欧阳易气得直吹胡子瞪眼睛。
夜锦英在心里腹诽着:平时看这家伙温温和和的,没想到威胁起人来,还是能把人吓得一惊一诈的。
“其实小王大可以直接就把锦英迎回国,反正在王爷的心里,锦英这个女儿早就死了。不过小王觉得王爷始终是锦英的父王,锦英虽然不说,小王也知道她希望她的出嫁征得父母同意,能得到父母的祝福,所以小王才会带着锦英深夜来访,正正式式地向王爷提亲。”
说着,欧阳易郑重地朝陈王再次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又万分真诚地说着:“请王爷成全。”
陈王瞪着他不说话。
“请父王成全!”夜锦英往陈王面前一跪,请求着。
“锦英你……”陈王又瞪向了女儿,气结地说着:“你知道他是东辰国的小王爷,你还敢嫁他吗?你就不怕,不怕涉上你王婶的后尘吗?”大星与东辰不仅关系不好,更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呀,女儿孤身远嫁,未来的路会走得相当的困难,说不定就像上官紫那般。
陈王不得不提醒女儿考虑远嫁的问题。
嫁得近一点,哪怕是给别人当妾室,至少他能知道女儿过得好与坏,有他陈王府作为靠山,女儿也至于被婆家欺负得太甚,嫁得远了,好坏,他都不知道。
“女儿不怕,女儿相信他!”夜锦英信任地答着,让陈王气恨地骂着:“相信他又如何?你王婶当年何曾没有相信过你的皇叔,结果……”
“王爷,请相信小王,小王绝对会给锦英幸福的,也绝不会让锦英承受一丁点的委屈。小王的父王母妃也是个晓情理的人,不会为难锦英的。”他的父母可不是大星的太皇太后,他的兄弟也不是大星的这些王爷,绝对不会为难夜锦英,更何况他们东辰国唯一的公主可是锦英的小姑子,他那位堂妹岂肯看着锦英受委屈?别说他们欺负夜锦英,要是他敢娶个侧妃,他那位堂妹就不会放过他。
陈王冷哼着,“你的承诺于本王来说没有半点用处。本王宁愿锦英嫁给别人为妾,只要不离开帝都,都不愿意把锦英远嫁他国。”
“父王!”
夜锦英忽然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话里带着无尽的沧桑:“女儿不愿为妾,如果父王不允婚,那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给别人当妾室。女儿知道女儿是庶出的,若想当正室,只能嫁给地位不如陈王府的小官小史,若想与陈王府门当户对,只能给人当贵妾。可是父王,女儿就是因为是庶出的,深知庶出之艰难,女儿不想嫁了人,还是庶的,还要忍受正室的欺凌,更不想让子女也沿袭女儿的庶出身份。”
嫡庶的区别分开的鲜明,她自己是庶出的,她别无选择,打她有记忆以来,受过多少委屈,有多少泪多少血往肚里吞,父王可曾体会过?
“女儿也知道远嫁他乡或许比给人当贵妾更艰难,但女儿自己选择的路,女儿绝不后悔。”她愿意拿她一生的幸福去赌欧阳易的专情,愿意用一辈子去赌欧阳易的承诺。
陈王瞪着她不说话。
庶女的确不好过,他不理事,可有些事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在他的心里,他觉得嫡庶不公平很正常,所有人家里的庶女都是相同的地位,过着相同的日子,也有无数庶女想以嫁人来翻身作主。但能真正翻身为主的却少之有少,首先是嫡母不会给庶出的女儿安排好去处,除非是男方先相中,指名道姓地要娶某位庶女,还要男方的身份地位让谁都礼让三分才可行,否则庶出之女通常都改变不了嫁了人还是庶的身份。
眼前这个年轻王爷,斯文有礼又不失聪明稳重,撇开身份不说,仅是一眼,他就喜欢这个年轻的男子,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以过来人的眼光来看,他也相信欧阳易对女儿的感情是真的。只是欧阳易毕竟是东辰国的王爷呀,一入侯门深似海,女儿话里的沧桑,他哪有听不出来,可他还是担心女儿嫁过去后,不能为正妃。
他承认,他不是一位好父亲,也不是一位有责任感的父亲,从来就没有给过这个女儿一点儿的父爱。可此刻,他是真心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以作他亏欠这个女儿的。
“王爷,小王以性命起誓,绝对不会让锦英受半点的委屈,保证会爱她一生一世,疼她生生世世。小王的父王母妃属于专情之人,父王并无其他姬妾,所以洛王府里安静详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虞尔我诈,王爷所担心的那些,不会在洛王府发生,更不会出现在锦英身上。”
欧阳易也在陈王的面前跪下,真诚地请求着:“请王爷成全!”
“请父王成全!”
夜锦英又朝陈王叩头。
“唉!”陈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欧阳易,问着:“你真愿意娶锦英为妃?是正妃,可不是侧妃。”
欧阳易认真地答着:“小王愿意,小王只娶正妃,不娶侧妃,也不纳姬妾。”
陈王又望向夜锦英,说道:“锦英,你‘已死’的身份已经上报太皇太后及皇上了,就算你还活着,也不可能再给你恢复陈王府郡主身份,这样你嫁给他就只能是一个普通的民女,你真的不怕远嫁他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没有半个亲人可以依靠,万一他变了心,你的下场会很惨的,你还要嫁给他吗?”
女人把一生都押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倘若男人有情,她还能得到幸福,倘若男人变心,她得到的只有伤感及认命。
夜锦英抬头,无畏地答着:“父王,女儿不怕。”寒初蓝不也是孤身一人跟着夜千泽进京成为皇家媳妇?相对寒初蓝来说,她其实是幸运的,至少不用面对那么多危险。
寒初蓝独独结交她,是因为两个女人都有一颗坚强的心脏。
“民女嫁入王府,门不当户不对的,又会面临着什么,父王想你也很清楚的,昊儿的世子妃……”陈王没有再说下去。
夜锦英依旧答着“女儿不怕!”
寒初蓝都不曾怕过,她干嘛要怕?
相对夜千泽来说,她觉得欧阳易更安全一点,至少欧阳易没有长着一副女人见着就想染指的妖孽脸。
陈王仰头闭了闭眼,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他温声地对夜锦英说道:“起来吧,父王让人把你亲娘叫来,你们母女俩见过面。”
夜锦英与欧阳易对望一眼,夜锦英有点惊喜地问着陈王:“父王答应了?”
陈王淡淡地笑了笑,话里有几分怜惜,也有几分的歉意,更生出一分的不舍,说道:“女大不中留,你既是‘已死’之人,于陈王府来说也是个祸害,更不能再为陈王府带来半点好处,他又威胁父王不允婚就光明正大地来提亲,皇上是个疑心重的人,父王可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连累整个王府。你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该说的,父王都说过了,你还是半点不犹豫,父王也就不阻止了,这婚,父王允了。”
夜锦英与欧阳易大喜,立即谢过陈王。
陈王隔着门唤来近侍,吩咐近侍去请夜锦英的生母来书房见他。
近侍意外,但还是赶紧去请夜锦英的生母。
没过多久,一名中年美妇匆匆而来。
“妾身见过王爷。”被匆匆叫来的美妇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有惶恐。不知道陈王半夜三更传她至书房做什么。
陈王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美妇谢过后站直了身子,但还不敢过份地抬头看陈王。
“苏姨娘。”
夜锦英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是她的生母,陈王的通房丫头,如今属于他的一名侍妾,在王府里为姨娘身份,哪怕是夜锦英的生母,夜锦英也不能叫她一声娘,而是叫她姨娘。
苏姨娘寻声望去,吓得脸色煞白,本能地就跳躲到陈王的身后,紧紧地抓住了陈王的手臂,结结巴巴地叫着:“鬼……鬼……”
夜锦英想嘲笑,却笑不起来,这便是她的母亲,见到她时,并没有激动与喜悦,反而是害怕。
陈王斥着苏姨娘:“锦英没死,她还活着,她是人!瞧你这个没用的样子,就算锦英是鬼,也是你的女儿。”陈王自动地忽略了自己初初听到夜锦英自报名字时,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女儿的鬼魂回来找他呢。
苏姨娘不相信地望着夜锦英,被陈王一阵斥责,她惶惶地带着试探上前,试探地摸过了夜锦英的脸,摸到脸是热的,再探到夜锦英的鼻孔还会出热气,她才相信夜锦英不是鬼,脸上的惶恐一松,正想说话,陈王的声音响起来。
“此刻叫你来,有件事想告知你一声。”陈王没有给机会苏姨娘与夜锦英母女说几句体己话,端着一家之长的态度淡冷地对苏姨娘说道:“锦英之死已经上报母后及皇上了,就算她没有死,也不能再回到陈王府,不能恢复郡主身份。如今她要嫁人,她还有点孝心,没有偷偷摸摸地就嫁了,还知道回来告诉父母,你是锦英的生母,女儿要嫁人了,总得要让你知晓的。这婚,本王已经允了,你明天便开始替锦英准备点嫁妆,暗中进行,别让王妃以及其他人知道。”
夜锦英还活着这件事,最好就是继续隐瞒下去,不仅仅是少帝喜猜疑,想铲除所有王府的势力,更因为自己的王妃对这个女儿非常的不待见,要是知道夜锦英要嫁到东辰去当小王妃,心里肯定不舒服,就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破坏婚事,或者拖后腿,那样也会拖累陈王府。
但女儿要嫁人了,不给点嫁妆,又过意不去,他已经冷落女儿二十几年了,在女儿临嫁时,给点嫁妆就当作是补偿吧。
苏姨娘这才知道夫君今夜传她来书房,原来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一个在她心里已经死了的女儿,不仅没有死,还要嫁人了。她本能地望向了欧阳易,欧阳易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礼,自报身份。
听到未来女婿是东辰国的小王爷,苏姨娘脸色白了白,担忧地想说什么,看了陈王一眼,她又什么都不敢说,只恭顺地应着:“妾身知道了。”
“嗯,你回去吧。”
陈王在苏姨娘应了话后,又淡冷地挥手,示意苏姨娘可以走了。
“王爷,妾身能与锦英说几句吗?”
苏姨娘鼓起勇气地问着。
陈王没有答话,只是走到窗前去,拉开与母女俩的距离,让母女俩可以说几句体己话。
拉着夜锦英的手,苏姨娘未语泪先流,也是此刻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娘。”
夜锦英忽然叫了苏姨娘一声。
苏姨娘浑身一震,然后紧紧地把夜锦英搂入怀里,哽咽着:“英儿……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
第一次被亲娘如此疼惜地搂入怀里,夜锦英也动容地回搂住母亲,安抚着母亲:“娘,英儿会照顾自己的,娘与弟弟也要保重身子,英儿不孝,以后都不能在娘膝下尽孝了。”
苏姨娘轻轻地推开了夜锦英,拿出手帕拭着泪,叮嘱着女儿,“以后别再叫娘,你母妃要是听到了……”她望向欧阳易,把欧阳易重新打量了一遍,才小声地问着夜锦英:“英儿,他对你可好?你嫁过去是什么身份?要是像娘这样……”
欧阳易立即抢在夜锦英之前答着:“还请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娶锦英为正妃,小婿向天指誓,此生只有锦英一个女人,绝不纳妾室,不娶侧妃。”
欧阳易之话让苏姨娘很满意。她不过是一个妾室的身份,欧阳易却是尊贵的王爷,就算娶的是她的女儿,该称为岳母的却是陈王妃而非她,可欧阳易却甘愿以王爷之尊称她这个妾身为岳母大人,让她看到了欧阳易的真诚。
其实就算苏姨娘不满意,她也不能反对,毕竟陈王是允了婚的。
在她的生命里头,陈王便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全世界。陈王让她去死,她就不敢活着,更别说嫁女一事。
本来她的女儿嫁人一事与她无关,操办的都是王妃,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过问,更无法改变女儿嫁过去的命运。如今夫君愿意传她来亲自告知她此事,还让她与女儿说几句话,之于她来说已是格外的恩惠了,她哪敢有反对之心?
苏姨娘把夜锦英的手郑重地交到欧阳易的手里,无言地望着欧阳易,意思是请求欧阳易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夜锦英。
陈王在此,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欧阳易紧紧地握紧夜锦英的手,说道:“岳母大人别担心锦英在我东辰会受到欺负,我东辰公主绝对不会让锦英受半点委屈的,锦英与我东辰公主关系非同一般。”寒初蓝是东辰公主的事实,他没有说出来,却也给了苏姨娘一枚定心丸。
陈王本能地扭过头来,凝着眉,他怎么没听说过东辰国有公主?
难道是欧阳烈收的义女?可也没有听说过欧阳烈收了义女呀。不过欧阳易这样说,他也就更放心了。至少女儿嫁到东辰去,也不是完全的无依无靠。东辰皇室公主极少,偶尔出一位公主,堪称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要是真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公主,又与女儿交好,那么女儿在东辰也就能站得稳脚。
接下来,欧阳易便把自己迎亲计划说出来,陈王肯定不会出现的,甚至是整个陈王府的人都不会出现,他会给夜锦英安排一个风光的身份,风风光光地被他的迎亲队伍迎出帝都。
夜锦英在食福酒楼是大掌柜身份,当初食福酒楼开张时,小五扮作夜锦英的父亲,等于说夜锦英便是食福酒楼老板的女儿,以食福酒楼如今的财势来看,夜锦英这个大掌柜也算是富家千金了。
这个身份足够有理由风光大嫁!
只等他的信送到寒初蓝手里,寒初蓝派人回来接管食福酒楼,他就能把他的王妃娶走。
欧阳易处处为夜锦英设想,又让陈王再一次放心地把夜锦英许给他。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果无情无爱,是不会事事处处为那个女人着想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情有爱,就一定会疼着爱着那个女人。
陈王也是男人,更是过来人,他的体会比年轻的女儿更深。
女儿,父王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