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七年。
这一年,秦派内史腾攻韩,俘虏了韩王安,于韩地建置颍川郡,韩国灭亡。
韩国灭亡之后,韩姐姐貌似不再像之前对秦王了,眼里多了一丝仇怨。
不知不觉已经在宫里度过了十四年的时光,虽然这十四年在史书中只有短短几页,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书里道不尽的欢乐与悲痛。
他生辰那天我又告诉他,让他多去看看华阳太后,他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言。
此时我已有六月身孕。
大抵是初春,刚怀了八月左右,我又带着子衿子佩在宫外走着,此时走路已经有些费劲了,可总待在宫里也闷得慌。
先是听到几句犬吠,立马就看到几只狗欢脱地跑了过来,甚至是朝着我的方向扑来。
我被吓着退了几步,踩着了衣尾,摔了下去,还好她们俩扶住了我。
突然间,一阵剧痛袭来,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衫,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我死死地抓住她们,难受地说:“肚子......”
我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她们立马喊了产婆和女医入宫。
好痛!
仿佛全身被撕裂,有什么在啃食我的肚子,甚至周围人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
就这样被抬回了宫。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个厚实有力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我猛地抓了过去。
然后听闻孩子出来的瞬间晕了过去。
醒后我发现孩子并不在我的旁边,子衿和子佩告诉我是位小公子,刚出生就夭折了。
我一瞬间愣在了那里,无助悲痛,一瞬间所有负面情绪向我涌来。
我呆在那里,浑身颤抖着,可是却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我的嘴也傻傻地张着,甚至被他拥入怀中也不知。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抱着我。
我还没见过这个孩子,我甚至没有给他一丝母爱,他就永远地离我远去,还没看见过风花雪月,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终于哭累了,在怀里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时常倒着水却不知水已经漫出,吃着东西却不知筷子间的食物已经掉入碗中,甚至见到他我都会忘记礼数。
估计渐渐地他也嫌我烦了吧,刚开始还会来安慰我,后来就完全不理我了。
我只听说他日日夜夜都和胡美人在一起,貌似她也有好几个月身孕了。
又一月,女医为我端了补药,我甚至没有思考喝的是什么,喝完后,我甚至感觉不到苦。
夜已深,见宫里只有我一人,我便偷偷摸摸跑到外面喝起酒来。
想着我那夭折的小公子,不禁悲从心来。
我坐在石头上,刚喝一口就觉得有些神志不清,甚至有些更难过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冷笑了几声,又喝了一口。
“臣见过夫人。”我看了他一眼,又是他,我感觉在宫里经常遇到他。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我已经有些醉了。
“夫人,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些吧。”他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地。
我没有理他所说,继续自言自语:“他才刚出生,就走了。我这个母亲没有尽到一点责任,他一定在黄泉下怪我吧。”
我苦笑着,正准备再喝一口,却被他拿走了酒袋。
“夫人,小公子定是疼爱怜惜母亲的,他不忍心你受难,所以愿用他的命换夫人的命。”他顿了顿,偷偷瞅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夫人,小公子的魂魄一定还守在夫人身旁,还望夫人向前看。如果夫人还如此的话,臣觉得小公子肯定会难过的。”
我听着,竟有些相信了,甚至我貌似听到身旁多了几声男婴的笑声。
我笑了几声,有些断断续续地说着:“赵大人,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是啊,或许我的确应该向前看,带着他那份好好活下去。
我起身,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往宫里走。
“臣恭送夫人。”我貌似有些抬不起眼,啪地一声倒了过去,我感觉貌似被人抱了起来,这感觉还有些熟悉。
再醒来我发现我回到了宫中,头有些痛。
“子衿,我想喝水。”我扶着脑袋一字一句地说着。
子衿听后先是一惊,然后飞快地把水给我端来了:“姐姐心情终于好了。”
我笑了笑:“嗯,多亏了赵大人的劝导。”
“哎,这位赵大人真是重情重义。”她点着头赞许道。
子佩也跟着进来了。
“主子心情终于好了”她顿了顿,“哦,主子……”
看她结结巴巴的模样,莫非是她犯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着她。
喝完水后,我便起了床,伸个懒腰,想着活动活动筋骨。
她低着头小声地说道:“大王刚下令,把我们宫封了。”
“什么??!!”我更是糊涂了。
我什么也没干,也没犯事,怎么无缘无故封了我的宫。
“小木子,你过来!姐姐有话问你。”子衿连忙把情报员小木子喊了过来。
他闻言飞快地跑了过来,叹了声气,“听说,是胡美人喊封的。”
我更是不解,我是夫人,她是美人,凭什么她能封我的宫。太过分了!
“这也太过分了吧!姐姐是夫人,她就只是个美人,凭什么能封姐姐的宫?”子衿在旁边开始嚷嚷着。
这孩子莫非听到我心中所想了?
“子衿,在自己宫内,话也不能乱说,知道吗?”她撅着嘴点了点头。
小木子和我们解释道:“好像是胡美人怀孕了,一个方士卜得其子可载史册,后宫之中名和水有关之人与其相克,故皆封之。”
这方士有点能力,竟然能算出他孩子可载史册。按照年份算来,她肚子里的应该就是胡亥。这秦二世而亡,何尝不算一种载入史册的方式呢?
“这不摆明了就是要封姐姐的宫吗?宫里就姐姐一人名字带水!”子衿嘟着嘴,有些不服气。
我突然想到前不久我出宫后碰到的狗,按道理不应该有狗才是,估计是有人故意为之,看来想必是她担心也会如此,才说出的托辞,
但是为什么她觉得是我呢?
难道是觉得我丧子所以大概率会发疯报复其他人?
他竟然完全不念我先前丧子之痛,竟听了她的话。
我浅浅叹了一口气:“没关系,顶多封个几月。”
看来,我原先的计划破碎了。
我原本是想涉险先下手为强,先把胡亥杀死,这样或许秦还有救。可这样一来,我什么法子也没有了。果然,历史改变不了吗?
又问了她们知不知道那狗是谁放的,她们说找到的时候,那几只狗都已经惨死。
不过御膳房那边的食物倒是没有亏欠我们,这个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有三个孩子。
一日复一日,我觉得一天比一天漫长,抬头望去,那天仿佛都小了,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正方体盒子里。
站在宫门口,不知道干什么,干脆聊一会儿天得了。
“胡美人还有多久生啊?”我探出我的脑袋。
门口的侍卫一言不发。
“你也不知道?”我蹲下,用双手撑着脸颊。
他仍旧不说话。
“你怎么不理我?莫非是哑巴不成?”我提高了语气。
他还是不说话。子佩有些看不下去了,告诉我,他们奉命守在宫外是不能说话的。
这突然让我想起那段封城的日子,当时怎么没觉得无聊,如今才关了一个月,我就已经有些崩溃了。
三个孩子也不能外出,只好陪我在宫里。
这一个月,我把能玩的游戏全玩了个遍,什么老鹰抓小鸡,什么老狼老狼几点了,关键是还被嫌弃有些幼稚了。
那日又待在门口,往外面张望着,我住的位置有些偏僻,来往人很少,想见到几个人都是很困难的。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秦王让我宫外突然多了那么多人。
突然小声的交谈声传入了我耳中。
“听说了吗?大王好像生病了。”
“没关系,不是说有很多娘娘前去照顾了吗?”
怎么又生病了?肯定又是工作得太晚,着了风寒。
“你们在议论什么?”我试图引起她们的注意。
“奴婢参见洛夫人。”两位见到是我立马行礼,不说话了。
我连忙问道:“王上怎么了?”
“回洛夫人,大王生病了。”一人小声地说着,有些胆怯地看着我。
“洛夫人,奴婢们还有要事得先走了。”另一人慌忙地拉着她走了,一边跑一边说着,“你不知道吗,洛夫人宫中有脏东西,还是不要靠近那里。”
我有些生气,怎么传到宫中变成这样了?他生病了,这次说什么都不去照顾他了,这可是他亲自下令把我封在宫里的。
可是一到晚上,我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他会不会现在很难受啊,他不会还在逞强看奏章吧。
我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偷偷摸摸地跑到门口,看到门口的侍卫在打盹,不由得暗自高兴,一路小跑去他宫中。
结果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想去看看他的心。
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口,感觉却有些陌生,在门口开了一个小缝,往里面瞟了一眼,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照顾他,竟然有些失望。
不对啊,我应该感到开心才是,有人照顾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算了,还是回去吧。
门被骤然打开了,我慌忙地躲到了一侧,他又把门关了起来,看见出来的人是赵平,我便悄悄地跑到他跟前去。
我小声地问道:“王上怎么样了?”
他一听到声音,魂儿都要被吓飞了,见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洛夫人,吓奴才一跳,怎么是您?”
我小声地嘘了一声,双手合十拜托道:“我听说王上生病了,偷偷跑出来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王上,赵公公最好了。”
“洛夫人还是回去吧。”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让我不清楚到底怎么样了。
“所以王上怎么样了?”我眨了眨眼。
他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那么严重吗?
他提议道:“洛夫人亲自去看看?”
“我才不去呢,他旁边有人照顾了,王上哪儿还记得到我,算了,我还是回去吧。”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有些生气,转身离去。
突然又停下了,转头说:“赵公公,要是王上好了,来我宫外告诉我一声,我这几天都会在门口等着。”
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人笨手笨脚的,万一没照顾好怎么办。
他笑着叹了叹气:“好,依洛夫人的。”
第二日却没有消息,那晚,我又偷偷溜了出去,这些侍卫又在外面打盹,看来无论哪个时候都会有人喜欢摸鱼。
这晚再去的时候,格外安静,赵公公却在外面。
“洛夫人今晚怎么又来了?”他略微有些苦笑,摇了摇头。
“我想着赵公公或许太忙给忘了,所以来看看。”我只好笑着回答着。
“大王的病更重了,已经睡了,要不洛夫人进去看一眼?”他轻悄悄地给我开了门,既如此,那我就进去看一眼就溜。
“谢谢公公。”我眯着眼朝他笑了笑。
更重了?这,怎么会这样?
我蹑手蹑脚地进去了,明明睡了却还点了一支蜡烛,莫非他还怕黑?
我走到他的床榻旁,把手搭在他额上,貌似不是很烫,那应该不是发烧,那多半就是感冒了。
感冒怎么会那么严重呢?
我瞧他手露在外面,便去碰了碰他的手,有些冷,我只好握着他的手送进被窝里,抽手准备离开之时,却被狠狠拽住了。
他口中好像还在呢喃着什么,凑近一听,却是清楚的两个字,雪霏。
仿佛浑身被闪电劈中,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狠狠地抽开手,慌忙逃窜离开。
心像是被堵塞的河流,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匆忙回宫后,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后几天,又倚在宫门口,看着外面空荡荡的石板路,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
“洛夫人,大王病好了。”赵公公在我旁边小声地说道。
我先是欣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谢谢你,赵公公。”
然后转身回去了。
终于,有一天外面没有了侍卫,
听说是一个漂亮的小公子,是公子里最好看的那一个,水灵得像他母亲一样。
过了几日,华阳太后薨逝,随机而来的便是废后,贬其为美人。
我彻底变成六宫里地位最高的人,所有人都对我恭敬有礼。
也好,地位一高,做什么都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