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依旧是秦始皇二十七年
二月,他开始了第一次巡视。
“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
具体路线大抵是,先到宁夏西部、甘肃东部,经甘肃陇西,到达秦人祖先故地天水、礼县,再沿祖先东进路线回辇宝鸡、岐山、凤翔,最后回咸阳。
这次路程虽短,但也历经半年。
我特意被恩准与他同辇。
去时,我显然兴致勃勃,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风景,他则坐在旁边看奏章。
“皇上,快看!好漂亮!”夕阳西斜,偶尔有几只飞鸟划过天际,远处染满了橙红。
他抬了头,只说了两字:“好看。”
一路上,我一直夸着沿路风景,他也次次回应着我,虽然每次都只有几个字。
他这次巡游目的是巩固后方,而我则是游山玩水,所以到一地之后,我就基本上与之分道扬镳。
在现世的时候旅游基本上都在看人,如今大家都去围着看皇上了,山水间的人便少了。
游玩之时,特地换了衣服,装作是普通人家。阿政每日还赏了我许多零花钱,偶尔遇到有意思的手工品总会买两份,一份自己留着,另外一份送给他。
他每次都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些小礼物,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扔掉了,总之我是没再看见过它们了。
每夜,我就给他分享当天去了什么地方,看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他边认真听着,边看着咸阳那边送过来的奏章,时不时笑一下。
天有不测风云,长时间奔波以及水土不服导致他再次生了病。还在外面游玩的我立马回了行宫照看。
又是苦涩的药,苦味冲入我的鼻腔。
刚巧那床挨着墙壁。于是我将秦朝唯一的软枕皮枕垫在其后,让他靠着。
“不舒服。”他猛地咳了几声,我立马轻拍他的背,给他又披了外衣。
“那臣妾给皇上多垫几个。”我又拿了几个软一点的,他还是说不舒服。
只好让他靠在我身上了。人肉靠枕必然是舒服的。
“皇上,这样呢?”我坐在他身侧,一手揽过他的肩,让他靠了过来,另一只手又拉了拉被子。
他没说话,那就是没问题的意思。
我又端起了药。他又是撇头不喝。
“皇上,药还是得喝。”
都四十的人了,连药都不喝,莫非还要我喂不成。唉,算了,还是喂吧,谁让我是他夫人呢。
“皇上听话,药喝完了,臣妾给皇上做糕点。”听罢他才勉勉强强地转过来。
他张了嘴,我吹了吹,试了温度,一口一口喂着。
终于是喝完了。我又服侍他躺下睡了觉。
本来他就不怎么说话,一生病更是如此。
“皇上睡一会儿吧,等醒了就可以吃糕点了。”我起身准备往外走,他猛地抓住我,“皇上你抓着臣妾,臣妾怎么给皇上做糕点?”
他仍旧没松手,垂着眼看着被子,我只好留了下来。
“好好好,臣妾留在这里陪皇上。”我坐了下来,我的手轻搭在他的手上,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洛夫人,皇上怎么样了?”李斯的声音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李大人放心,皇上睡下了,我去做些糕点,你在这儿守着。”他点头应诺。
做好之后已是很久,问道:“李大人来一个吗?”
“臣不敢。”
“这有啥不敢?吃一下看好不好吃嘛。”我给他拿了一个,塞到他手上。
他有些犹豫,迟疑地吃了一个,露出一秒的赞叹,随即又收了表情,点了点头。
我端着进了宫,将糕点放在桌上。
“洛儿,不要走......”他小声地说着,十分惊慌,应是梦话。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他表情有些痛苦,流了好多汗,我掏出手绢为他擦了擦。
他应该是做了噩梦。
“阿政,我不会走的,你放心。”我小声地说着,“只要我还活着,我会一直陪在阿政身边的。”
待他醒来之时,大概是用晚膳的时候,他非要先吃我的糕点才肯吃晚饭。
他一生病就跟个孩子似的。
我宠溺地说道:“皇上,只能吃一块哦,其他的饭后再吃。”
他无奈地点点头,糕点倒是没让我喂,小口小口吃着,眼角弯着,眉尾是开心,眼里是满足。
晚饭又不肯自己吃,咋觉得我照顾那两个孩子都比照顾他轻松。
饭后又吃了些糕点,便准备睡了。
“你今晚睡哪里?”他这才开口说一句话。
“臣妾今晚哪儿都不去,在这里陪皇上。”也不知最后一次东巡能不能陪你,还是让我多和你待一会儿吧。
“不行。着凉了怎么办?”
刚入春还不是很冷。
“有皇上在,臣妾的心就是暖的,怎么会着凉呢?”我把手放在了他手上,微笑着。
他又没说话了,只是点了头。
又喂了药,这才闭上眼睡了去。我也趴在他身侧,睡着了。
梦里,是他最后死的时候。
冰冷的沙丘行宫里,没有人照顾的他,以及那个卑躬却心怀不轨的赵高。
瞬间惊醒,大喘着气,看到眼前睡得如此安稳的他,才放下了心。又给他掖了被子,坐直了身发呆。
“怎么了?”他貌似醒了。他伸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泪。
“臣妾无事,不过是噩梦罢了。”嘴角微微上扬。
“你快去躺着,坐着肯定是要做噩梦的。”
我摇了摇头:“臣妾想一直陪着皇上。”
之前我在想,为什么上天不让他多活一会儿,比如等到他回到的咸阳的时候,比如等到他灭完匈奴的时候,又比如像现世很多人说的那样统一世界的时候。
又想到他所做的丰功伟绩让他名垂青史,这何尝不是一种长生不老呢?后世会永远记得他,也会有像我一样的人爱他。他会永垂不朽,会亘古不灭。
他是千古一帝,是人们口中的暴君,可在如今的我眼中,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他会开心,会悲伤,会生气,会愧疚,有的时候像大人,不露声色,有的时候像小孩,弄性尚气。
如今我看他,都有些疑惑了,我是把他作为书中记载的秦始皇,还是作为我一人的阿政呢。
每当我认为他是我一人的阿政时,他总会以皇帝的身份把我一棒打醒,当我又认为他是史书上的秦始皇的时候,他又对我以偏爱。
我有些看不清了。
或许,我一直都没看清过。
想着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躺在了另一张床上。
过了一两日,他完全好了,又踏上了他的既定行程,而我也是同样地踏上了我的新旅游路线。
回咸阳的时候,已然玩得很累了。刚坐上车辇,又靠在他的肩上,便睡了过去,还伴着他翻奏章的声音。
“下次还要出来玩。”我迷迷糊糊地说着,梦到了吃了好多吃的,还傻愣愣地笑着。
“嗯。好。”
一路车马劳顿,回去后咳嗽得厉害了。女医说我这是肺阴亏虚,需服用沙参麦冬汤润肺止咳。
喝了几次了也没见好。
一人,貌似姓蔡,官位郎中令,令人送了钱来,让我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
大哥你都郎中令了还需要来巴结我吗!郎中令可是九卿之一。这但凡被查出来了,王氏的功劳全抵了都救不活我。
“回了蔡大人的话,再来一次,本宫就让他滚回家,郎中令也别做了!”我不耐烦地说着,一动怒又咳了起来。
有这个想法,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恪尽职守!尽想这些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