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寒风如刀,肆意刮过京城西郊。
子时三分,万籁俱寂,唯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为这片死寂之地添加了几分生气。
英妙与英莲下了马,环顾四周,他们的身影在昏暗中时隐时现,四周枯树摇曳,树枝相互摩挲,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两位来得甚是准时,我向来欣赏守时之人。” 子环的声音从一棵粗壮的树后悠悠传来,随着话音,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其神色平静如水,即便看到英莲,眼中也未泛起一丝波澜。
这倒是英莲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位堂弟的模样,清冷月光下,只见他眉眼间,的确与自己二叔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可那淡漠疏离的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子环,你要乾坤诀到底要做什么?”英莲踏前一步,开口问道。
“哦?又来追问此事。”子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可惜,这是我的小秘密,暂时还不能告知英将军。”
说罢,他轻轻摇着折扇,动作优雅却又透着几分诡异。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冷风如冰针般刺骨,呵气成霜,他却仿若身处春日暖阳之下,手中折扇不停扇动,扇面上的墨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子环,乾坤诀,我带来了。”英莲目光深邃,从怀中掏出乾坤诀,在手中晃了晃,密集的纸张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但你若想让我交给你,除了告诉我天机阁遗宝的下落,还得告诉我你要这乾坤诀的目的,否则,这笔交易免谈。”英莲语气坚定,言语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子环盯着英莲手中的乾坤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沉默良久,最终啪的一声将纸扇合拢,在掌心敲了敲。
“罢了,既然英将军如此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便是,”子环微微仰头,望向夜空,“这乾坤诀,的确是武林至宝。但我既不想自己修炼,也不打算交给三圣地。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想将它留在身边,权当一个筹码。”
“筹码?”英莲一愣。
“没错,筹码,”子环目光幽幽地看向英妙,“日后若有变故,至少我手里能有与三圣地谈判的筹码,否则一旦事情败露,我难道能指望你身边那位救我于水火吗?他不把我推向火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子环略显幽怨的一番话让英妙的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子环,你为何就这么不相信你爹?我可是你亲生父亲!”英妙忍不住开口怒喝。
“亲生父亲?谁家亲生父亲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圣坛当细作?你让我相信你?可这么多年,你利用我获取圣地的机密,转手全都交给了朝廷,可又曾关心过我的死活?
我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夜夜无法入睡,一闭眼全是噩梦,梦到自己身份暴露,梦到被三圣地施以极刑,千刀万剐。现在,你却让我相信你?”子环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英莲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少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忍。
可事已至此,她再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
“既然如此,这东西给你便是,”英莲神色复杂,随手将乾坤诀丢给子环,“你想用它傍身,就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子环连忙伸手接过乾坤诀,迫不及待地打开翻看。
月光下,他看到里面的运功法门详尽周全,口诀晦涩难懂,不像是赝品,顿时喜形于色。
“现在可以说了吧,天机阁的遗宝究竟藏在哪里?”英莲趁热打铁,开口追问。
子环小心翼翼地收好乾坤诀,“啪”地一声打开折扇,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们可知道,当年天机阁主身旁,有一位贴身仆从?”
“贴身仆从?”
英莲闻言,眉头紧皱,与英妙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闻过此人。
“你们没听过也是正常,毕竟他十分低调,并不惹人注目。此人名叫呼伦——当然了,这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叫做阿木尔赛罕,实在太过拗口,我们就还是叫他呼伦好了,这样方便一些。”子环说的不紧不慢。
“呼伦?这遗宝莫非在他手中?”英莲开口追问。
“莫要着急,英将军,且听在下细细道来。这呼伦嘛,是蒙古人,早年,他一直生活在呼伦镇,靠牧羊为生。后来,因为呼伦草原的瘟疫一事,牲畜大量死亡,牧民们流离失所,他也不得不背井离乡,搬到了中原内陆。
那时候正值乱世,为了生存,他凭借一身还算不错的武功,在各个帮派中当打手谋生。在一次帮派纷争中,机缘巧合救下了被仇家追杀的天机阁主,从此便与天机阁主结识,最后成为了天机阁主的仆从兼侍卫。
当然了,其中细节有待考证,你们权当道听途说,不过有一件事一定是真的,就是这两人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情同父子,感情深厚,这呼伦也是天机阁主最为信任之人。”
子环顿了顿,目光在英莲与英妙脸上来回扫视。
“当年的辽州一战,二位可还记得?就是那次比武大会。”
“当然记得,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英莲神色瞬间变得有些黯淡,每每提起此事她都有些耿耿于怀。
“据我们猜测,就是这个时机,呼伦悄悄避开四大护法的耳目,将天机阁所有的财宝,全部送下了泰山。
想来以天机阁主的心机,早就料到天机阁在武林中树大招风,以他的武功,根本不足以掌控,早晚会有劫难,因此提前布局。
况且这天机阁并非他一手创立,是人都猜得到,天机阁内部各方势力必定暗流涌动,他这阁主之位,坐的并没有想象中安稳。于是他趁四大护法还没有发现密室,提前做好了应对,偷天换日,另起炉灶,当在情理之中。
他让所有护法都前往辽州,却将呼伦留在了泰山,这本就不合常理。所以,这一举动并不只是为了支援韩云,实则是为了让呼伦能有机会顺利转移遗宝,这便是我的推测。”
子环的一番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让英莲醍醐灌顶。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四大护法全部前往辽州,竟无一人留守天机阁。
那时她便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完全不必让四位护法全部前往辽州,可以留下一人镇守泰山,但天机阁主却将所有的护法全部带去了辽州,原来是出于此目的。
“那这个叫呼伦的蒙古人,如今身在何处?”英妙焦急地问道。
“英妙宰相,莫要着急。在说之前,我要先问二位一个问题,”子环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谨慎,“若是知道了他的下落,你们打算如何行动?”
“如何行动?自然是把他抓起来,逼问出遗宝的下落。”英妙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吗?倒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子环冷笑一声,“三圣地在中原各地都安插了眼线,他们的情报网络无孔不入。你们一旦动手,消息必定会传到三圣地耳中。以他们的多疑和对天机阁遗宝的重视,必定会彻查此事。而我,作为负责监视呼伦的人,必定会成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一旦身份暴露……”子环话音一顿,猛地自嘲一笑,“罢了,和你说这事无疑是对牛弹琴,不提也好。英妙宰相,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传递圣地情报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子环,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英妙踏前一步,下意识地望向英莲,而英莲则一直在低头沉思。
她心中已经逐渐理清了事情所有的脉络。
“子环所言确实在理,一旦我们有所行动,必定会引起圣地的怀疑。
无论找什么借口抓捕呼伦,都难以不让三圣地起疑。毕竟,三圣地对天机阁遗宝监视已久,突如其来的行动必定会让他们高度警惕。
而子环在圣坛中的身份本就敏感,他并非在圣坛出生之人,而是以孤儿身份加入的圣坛,一旦被怀疑,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但子环的真实身份绝不能暴露,更不能让他回归朝廷,也不能让他出现在英家。否则,无异于向三圣地宣告这一切都是朝廷所为,到时候,朝廷必将承受三圣地的怒火。
以三圣地的实力,他们若想要报复,我们根本无从招架。”
英莲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子环,不禁开始钦佩子环的心思细腻。
“所以,都想到了是吗,因此才把希望寄托在乾坤诀上,搞出了这次交易,实则乃自救的脱身之计。
不得不承认,子环,你考虑得很周全,你知道二叔救不了你,朝廷也救不了你,于是想出了这个办法。
毕竟这件事一旦说出了口,就再也没有反悔的可能,后果如何,只能自求多福。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子环啊子环,你还真是用心良苦……”英莲看了一眼英妙,又看了一眼子环,无奈叹息,内心升起一丝挣扎。
“看来英将军已经想明白了?”子环轻轻摇着纸扇,眉眼间却并没有看出丝毫惧意。
“是,我明白了,那你……”
“尽力而为,听天由命,不然又能如何?”子环淡淡一笑,可那笑容之中满是苦涩,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这么多年过去,我累了,英将军。”子环淡淡的回声游荡在这片枯野之上,透露着无尽的悲哀。
英莲沉默,她知道这是子环能想到的拯救自己唯一的办法,可她也有自己无可逾越的底线。
“好,那就请你告诉我,呼伦现在究竟在哪里。”英莲捏紧了拳头,内心做出了抉择。
“英将军,呼伦就在长安,而且小有名气。他凭借一手精湛的摔跤术,在长安城中创建了一个帮派,名为‘呼伦帮’。我相信,即便我不说,以英将军的能力,也能找到他。英妙宰相,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子环转身,大步朝着黑暗中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子环!”
英妙向前一步,想要挽留,却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寒风吹过,吹起他鬓角的白发,显得格外落寞。
“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希望这天机阁遗宝,当真物有所值才行。二叔,此事事关重大,恐怕得奏明陛下。”
英妙长叹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苦涩与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