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云霁身上。
最主要的当事人将此事否了,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毕竟天下之大,形貌相似之人是有的。
那既然不是臣妻,便说这位明德夫人的身份。
虽然是二品诰命,却是曾经的贱籍。
可前朝贱籍,放在今朝,就不是个事儿了,可以揭过去。
皇帝也赦免了她的贱籍身份。
可既如此,做皇后,也还是有些牵强。
怎奈何皇帝喜欢。
皇帝专情的很,后宫只此一位,大有不立后不设后宫之意。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立明德夫人为后这件事上,暂时保持了沉默。
毕竟连今朝贱籍女子,都赐给了探花郎做妻子。
皇帝立明德夫人为后的心意看来已决。
此事便不再做讨论。
下了朝,谢云霁回到府中。
“游兄的女儿才情斐然,这是她的诗,你看看,诗文体现心胸,此女倒是比她那纨绔哥哥还有她父亲的风采。”谢老爷将一叠诗集递给谢云霁,“及笄之前见过她一面……只容貌上,欠一些。”
谢云霁翻开诗集,看了几行字便放下了。
谢老爷这才想起来儿子的诗才在诗词大会上可是拔得了头筹,他若说第二,没人敢当第一,看不上这些闺中女儿家的诗实属正常。
既然家世比不上谢家,诗才又比不上谢云霁,容貌还欠佳,那这个就算了。
“这个林小姐,她父亲与我是同门,年轻时我曾与她父亲一起去冀州府做过官。”谢老爷道,“这姑娘稳重大气,也写过诗集,却没宣扬才女之名。”
谢云霁仍然不置可否,光影疏淡,整个人倚在圈椅里,出神的看着窗外的雨打芭蕉。
如同一幅水墨画。
“你自己看看吧。”谢老爷也不再多说,将一叠庚帖递给儿子,“我已经筛掉了一些不合适的,剩下的都不错,你看看。”
谢云霁接过来。
如今他已入内阁,是文官中的翘楚,只等熬些年头,将那胡子花白的首辅熬死,就可走上士人权臣的巅峰。
早已无需靠婚姻结交谁。
只需挑选自己喜欢。
怎料他将这些庚帖都放下了,抬眼看向父亲,问:“被父亲筛掉的那些,可有出自寒门的?”
谢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子澈,你心中已有所选,何必为难你老父亲?说吧,看上谁家女儿了?”
谢云霁开口道:“监察院左金都御史陆洵之妹,陆蔓。可在此列?”
“那陆洵是什么人?现在进了监察院,之前可一直在衙门跑,就是泥腿子,说得好听北镇抚司,那不就是干些伤天害理的事?”谢老爷惊讶道,“此人为人处事、在政见上,与我谢氏颇有不合之处。”
陆洵更是天子近臣,寒门的代表,曾有从龙之功,这些武将就爱干这个。
这样的人,对于从不站队的文臣清流世家谢氏,是不屑一顾的。
“你怎会看上那陆蔓?”谢老爷问。
“儿子不曾见过陆家姑娘。”谢云霁道,抬眸看向父亲,“劳烦父亲,便订下她吧。”
陆老爷气极,这个陆蔓,简直是最不合适的一个。
况且这陆洵知道谢氏不屑与他这样的人沾染,根本就没有送庚帖来。
“那陆蔓她是个老姑娘了,性子刚烈,不懂变通。”谢老爷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与他细说这陆家姑娘,“今年都二十了,还没出阁呢。听闻早前订了门婚事,灵山寺的和尚给批了姻缘,说此女八字妨夫,愣是被退了回来。”
“二十父亲还嫌大?”谢云霁一笑,“儿子今年都三十了,比陆家姑娘大十岁,父亲挑出来的那几位才及笄,也太小了些。”
“谁家娶媳妇不是从及笄前订下,待及笄完婚?备婚一年,刚好。你找这么个老姑娘,要笑死人……”谢老爷郁闷得很,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低声说,“子澈……你要干什么?!”
谢云霁俯身道:“劳烦父亲遣人去陆家提亲。旁的事,父亲还是不知道为妙。”
“我们谢家在朝为官多年,都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不站队。”谢老爷拦住儿子,冷声道,“你如今是做什么?靠联姻拉拢天子近臣?”
谢云霁沉默片刻,平静道:“父亲,你也有发妻,即使你对我母亲无情,应该也能够理解所爱之人被强夺之痛。”
提及所爱,谢之桓的心震荡了一下,不由得想起谢檀的母亲兰嘉,她身子在谢府,心在皇帝那,他都受不了。
别说身心都在他处了。
见父亲稍有动容,谢云霁继续说道:“谢氏的确一向保持着自己的政治主张,不站队,做纯臣。但这次,并非是儿子要站队,而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篡夺之人!”
“做纯臣、直臣,难道效忠的不该是正统的皇帝,反倒要容此等不忠不孝之辈祸乱朝纲吗?”
谢老爷似乎早已料到儿子的执念,却还是抱着说服他的期望,长长叹息一声,道:“子澈,你可知我们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天下人?做正统的读书人,该想的事如何辅佐明君治天下。”
“明君?”谢云霁反问道。
“今上登基以来,所作所为已无人再置喙。你如今要重新搅动这潭清水,又是何必?就为了一个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
谢云霁目光幽深,“大丈夫岂能容夺妻之恨?”
以寒门代表陆洵为突破点,彻底将世家、寒门、武将的关系搅乱。
士农工商,以士人为尊,在大儒典籍上所书的典故,大多是出自世家子弟。
被称为正统所认可,打开权势更高一级的大门。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陆洵既是寒门,是天子近臣,那就将他拉拢过来。这些寒门与世家做对,无非是世家清贵不屑结交,寒门又自视甚高,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谢云霁站起来,直指着大门的方向,“有多少隐士才子想做谢家的门客,父亲怎知那些寒门子弟最终目的不是取代世家?”
“皇帝要平衡世家、寒门、武将,之间的矛盾,那我就帮帮他!”谢云霁道。
窗外繁花似锦,日光正盛,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却都像是不受春光所惑似的,安安静静,垂首静立,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