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全城戒严。
此时对于百姓们来说,除了不能出门,生命和财产安全并未收到威胁。
一些官宦人家或者钟鸣鼎食之家,粮仓里都是有存粮的。
这个存粮一般是应对灾年,灾年分天灾和人祸。
如今就是人祸。
郑婉问:“我们可有存粮?”
小厮答道:“有的,翰林置办别院的时候就已经准备了存粮,足够府里人吃半年呢。”
郑婉垂泪。
谢云玠与她奉旨成婚已月余,虽是还未进过她的房门,却事无巨细地准备了,将她安置的很妥帖。
“少夫人,你要多吃些,现在情况不明,不知要封禁到什么时候去,若是你身子再出了毛病,请大夫都请不到啊……”丫鬟劝解道。
“翰林还没有消息吗?”郑婉擦干眼泪,问常跟着谢云玠身边行走的小厮道,“谢家那边怎么说?”
小厮答道:“昨日我跟着翰林进宫上值,等到日落时翰林都未出来,门房的那些内侍就把我们先赶了出来,小的立即就去了谢府,可谢大学士也不在府里……”
“那可见到了谢老爷,魏夫人?”郑婉问道,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小厮答道:“谢老爷也没在府里呢,夫人也没见着,那时街上就渐渐不让走人了,我想着赶紧回咱府里来跟您说声……刚回来,就宵禁了。”
郑婉知道这小厮是个机灵人,是跟着谢云玠从陈郡谢府出来的,常伴他身边行走。
能够在事变之时想到去谢府问询,已是能做的最多的了。
“唉……谢家不会不管翰林的,对不对?”郑婉问道,整个人竟在微微颤抖。
院子外肃静的吓人,只有铠甲摩擦的冰冷声响,隐隐还有火把游走——一如郑家被抄家的那晚!
就是从那一晚,她的人生就崩塌了。
“少夫人放心,咱虽不知道大内发生了何事,可街上巡逻的军爷好些都是熟面孔,都是咱云京人,不怕他们祸害自己的地方,烧杀抢夺什么的。咱们翰林官阶不大,内阁的阁老们也都没出来,有事也有高个子的顶着呢。”小厮一口气说了许多。
于是郑婉稍稍放下心来,低头扒饭,简直是眼泪和着饭吃。
“少夫人,咱们是官眷了,门口巡逻的也都能看出咱们的门头是文官家的,别怕啊。”丫鬟道。
郑婉惨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是啊,她现在是官眷了。
是探花郎的妻子,既清且贵,谢云玠行事又一向稳妥,定不会有事的……
她才发觉自己之前一直沉浸在悲春伤秋中,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对于谢云玠,她的夫君,她只有哀怨。
怨他娶了她又不喜爱她,怨他太不知情趣。
可如今,她才发觉自己的这些女儿家心思,都建立在谢云玠能平安无事的基础上。
若是他也像父亲那样……
她不敢想,自己会落到何种田地。
不会再有一个少年向泥潭中的她伸出手了。
*
御极殿上。
文官们都黑压压地聚在一起。
不分老的少的,都已经煎熬了一天一夜。
年纪大的胡子花白的阁老,面如菜色,腰和腿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一柄钢刀架在蔺阁老的脖颈上,“还不说么?皇帝在哪!?”
执刀的男人身材高大,脸上脖子上都是络腮胡,是明显的金人长相。
这一批掌控了大内防务的逆党,是金州余孽。
在前朝,金州人曾和六皇子有过一次谋逆,只是被当时的振军大将军谢檀镇压。
如今谢檀称了帝,他们竟贼心不死还妄想复国,不知和哪一路禁军里应外合,混进了皇宫,欲挟持皇帝,可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皇帝的踪迹。
只得将当天上朝的文武百官都绑了起来。
上朝面圣的百官们都不允许带任何兵器,武将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已被悉数关押。
只有这些文官,一言不发静坐许久,嘴里愣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金人尚武,先前被灭国,就是因为只会打天下不会治天下,所以这次逼宫,几个人说好了不杀文官。
可如今僵持了一天一夜,皇城外八大营已接管防务,那八大营中一半都是浴血而来的北境军组成,凶猛狠厉。
若待他们攻入皇城,金人还未取皇帝首级,那可怎么办?!
金人没了耐心,拉出一个年轻文官怒斥道:“皇帝呢?!我再问一遍,皇帝呢!?”
那文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傲然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文人虽然酸腐,可在这种时候,则是有一身硬骨头。
殿上许多年轻文官,都是科举选出来的,是天子门生,皇帝的知遇之恩不可负。
年轻人血热,又没什么牵挂,在这个时候怎可低头?
这就是体现文人的气节时候了。
何况,他们真的不知道皇帝在哪。
今日来上朝,皇帝就垂帘听政,说是感染风寒。
到后来黑压压的人冲上殿来,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珠帘后的人就不见了。
离得近的甚至没看清垂帘的到底是不是皇帝。
年轻文官的脖颈洇出了丝丝血迹,却依然巍然不动。
下一刻,刀光一闪,鲜血将绿色的官袍染红。
文臣们悚然一惊。
“只要你们肯说出皇帝在哪,我就饶你们不死!”金人首领道,“说出皇帝在哪的,不仅饶他不死,待我们王子登基后,定许他登阁拜相,位列开国功臣!”
如鹰隼般的眼睛扫过黑压压的众人。
范阁老和蔺阁老相视冷笑,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两朝位极人臣,登阁拜相对他们早就没了诱惑,先前的皇帝虽然是篡夺之人,可也怪先皇的三个皇子实在不成器。
皇帝登基后励精图治礼贤下士,文治武功万邦来贺,在群臣中已是有口皆碑。
即使皇帝萧檀不是正统,也轮不到这金人来坐天下!
犯不上老了老了,还跟着金人做谋篡之恶人,那可是臭名昭着留青史,读书人哪能不顾身后名呢。
范阁老率先将官帽往地上一掷,一副要杀便杀的姿态。
那金人被激怒,将刀架在阁老们的脖子上还不止,甚至极具侮辱性地朝他们脸上吐唾沫。
这蔺阁老哪能忍,将袖中朝笏抽出,跳起来扇了那金人一巴掌,“尔等什么东西,也配在我们面前撒泼!?无知蛮夷!都不配老夫用手打你!”
蔺阁老以脾气耿直言辞犀利闻名,这一巴掌力气大得差点将玉做的朝笏打断,倒是痛快,大笑道:“要杀便杀!哈哈哈哈!”
金人没了耐心,也不管什么阁老不阁老,读书人不读书人,当即抽出刀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