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没防备,被一棍子敲了个正着。
她嗷的一嗓子,一边喊着“大人救命”,一边连滚带爬躲到庄桓身后,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前推。
三人在大堂里你追我打,闹成一团。
庄桓在前面拦着,桑氏打不着,气急之下,不知道随手抓起来一样什么东西,没头没脑用力砸向庄氏。
谁料那东西没砸着庄氏,却朝官阁中看热闹的县尊老爷飞了过去。
公案上的红签盒哗啦一声倒下。
王勐哎哟一声,身子一矮,迅速藏到了公案底下。
他蜷缩在公案下,抱着袖子哼哼冷笑:打吧打吧,打死拉倒。
这个死老太婆,差点坑死他。
要不是廖魁亲自过来,将其中要害细细说与他听,又指点他化解此劫、将功补过。
否则,此事一旦传将出去,他官声必然受损。
官帽丢了事小,坏了四殿下和良妃娘娘的名声,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毒妇!
打死活该!
衙役们见老爷不管,也都向后退到墙边,杵着水火棍,嘻嘻哈哈看热闹。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堂外突然进来一衙役,拱手施礼大声说道:“回大人,燕王府万总管到。”
王勐一愣,迅速钻出公案,扶正官帽,理好衣襟坐回官椅上,用力一拍惊堂木,“肃静!廖桑氏,将水火棍归还衙差。”
衙差迅速走过来,将桑氏手中的水火棍拿走。
庄氏呆滞:就这样?施儿方才因为担心她推了衙役一把,都挨了掌刑!
这泼妇拿着水火棍大闹公堂,居然只是让她把棍子还回去?!
天理何在呀!
庄氏满心愤恨,用力磕了下头,大声哭道:“大老爷,公堂之上桑氏公然殴打民妇,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王勐也不理她,站起身堆起一脸笑容,朝着大堂门外迎了出去。
老远就揖手笑道:“万总管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娘娘和殿下可安好?”
万福拱手,朝王勐回礼,“有劳大人惦记,娘娘和殿下一切安好。”
庄氏眼睛一亮,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理了理衣襟,挺直腰背,眼含热泪迎了上去,“万总管?是娘娘……”
万福不等她说完,将搭在右臂的拂尘一下甩到左臂,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从庄氏面前经过。
拂尘尾尖抽过庄氏的脸,毫针扎过似的疼。
与万福的无视和羞辱比起来,更让庄氏备感恐慌的,是这一下包含的深意:
良妃娘娘知道了。
娘娘很生气,所以才派了万福过来,专门料理此事。
庄氏脸色迅速涨红,又瞬间惨白,讷讷退至一旁。
桑氏讥讽地看着她,不屑的轻轻啐了一口。
万福过来,王勐需得先将案情跟他细说一番,于是两人一起去了大堂东面的赞政厅。
主宾坐定,衙役奉上茶退出后,王勐一脸羞愧道:“下官没想到,本案竟还惊动了殿下和娘娘。是下官办事不力,给殿下和娘娘添麻烦了。”
万福笑道:“大人多虑了。殿下既为燕地之主,自然关心燕地民生民意。此事又牵扯到娘娘故交,多问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他假装惊诧般问道:“只是不知,事情原委如何?”
王勐面露难色,斟酌半晌方缓缓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庄家半夜被人使了迷香、盗了银子。”
“只是……那庄氏言辞中提及,银子是娘娘怜悯体恤旧日故交,专程派人送来的。若被那盗贼偷去,只怕会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王勐小心地观察着万福神色,“下官深以为,银钱在其次,娘娘的心意才最重要。却又担心若依着庄氏的意思,不分青红皂白缉拿廖忠到案,会影响到娘娘和殿下的声誉。”
一句“心意最重要”,就将他之前的徇私枉法和妄揣上意,变成了对娘娘的忠心和维护。
“治下百姓不明真相,只会怜贫惜弱。下官左右为难,这才使人送信给燕州知府万大人,请万大人指点迷津。”
这些都是廖魁细细教与他的。
直接请示良妃,会让娘娘觉得他善于媚上欺下,也让万铎误会他越级行事。
这几日,他已经就该说的话、该有的表情,甚至是语气,都反复推敲练习过无数遍。
他看上去极为羞涩且不好意思,又万般诚恳说道:“如今殿下初到藩地,正是建立名望、百废待兴之时。若因下官处事不当,坏了殿下大事,那下官,当真万死难辞其罪了。”
万福笑眯眯说道:“大人有心了。大人的意思,咱家自会转达给殿下和娘娘。”
“上次娘娘派冯嬷嬷过来,也是为了全以前相识一场的情分。娘娘慈悲,看不得别人受苦,可也分得清是非曲直。”
王勐连忙说道:“那是自然!”
接着又殷勤征询道:“那依娘娘的意思?”
万福道:“自然是秉公处理。”
王勐拱手一礼,感慨万千、由衷佩服道:“还是娘娘明眼慧心。下官受教了。”
有了万福这番话,王勐处理起来便得心应手许多。
桑氏寻来的证人一一被问话,都证实了桑氏诉状上所写,均为实情。
知县王勐最后判决:廖忠无作案动机、也无作案时间。
被当堂释放。
庄氏跪在堂下,捏着袖子不停地拭泪,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王勐处理完了廖忠,朝文书使了个眼色。
文书会意,将庄氏报案那日的笔录递了上去。
王勐大致翻过一遍,让衙役将笔录递到庄氏面前,“廖庄氏,当日你报案称自家失窃,然自诉讼词之间,几次暗示廖忠涉嫌盗窃,有误导刑书与典史断案之过,你可认?”
庄氏心里一跳,她知道这定然是良妃的意思:整个盗窃案里,王勐没错,廖忠没错。
错都是她的。
王勐和良妃,是想让她将这个案子引起的所有不良后果,尽数承担下来。
是她假借良妃名义,谎报案情。
是她提供了假的证词,误导了王勐判断,致使廖忠无辜入狱。
她不想应,也不敢应。
因为一旦应下,她就真得完了。
可眼下的境况,却由不得她不认。
庄氏哀求地看向庄桓,庄桓默默将目光移开。
王勐脸一沉,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廖庄氏,你可认!”
庄氏心灰意冷,转头看着满脸鲜血、目光呆滞的女儿,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颤颤巍巍磕下头去,艰涩回道:“回大人,民妇……认!”
希望良妃好歹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她留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