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勐这才缓声说道:“你既为流放犯民,本是待罪之身。如今不思悔改,反诬告他人、误导朝廷命官,按律当行杖三十、逐出余梁,往赤羚山服苦役一年。你,可有疑议?”
庄氏如遭雷劈,倏地抬头望向王勐。
三十杖已经要了她的老命!
再被逐出余梁,她要在何处安身?
更别说还要服一年苦役……
这判决,基本等同于直接宣判了她的死期!
原来,他们不是想让她认罪。
他们是想让她死!
王勐冷冷看着她,再次重复道:“廖庄氏,你对本官判决,可有异议?”
本就是事实,她如何反驳?
庄氏面如死灰,慢慢瘫软在地,哀声哭求,“大人,民妇已年近五十……”
她都这么老了,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王勐扫视下方跪着的几人,“本官念及廖庄氏年老体弱,杖刑可由他人代领。尔等既是廖庄氏至亲,可有谁愿代领杖刑?”
庄氏心里微微一松:只要她不被施以杖刑,她就能再坚持几日。
到时,只要她以大嫂身份、以往年提携照拂之恩、挟恩向廖魁求助,廖魁就不能坐视不理。
待廖魁上下打点妥当,她就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结果王勐连问两遍,堂下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再问,仍无人回答。
庄氏猛然回头,恶狠狠瞪向跪在身后的廖雯和廖瑜。
两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悄悄向后挪了挪身子。
王勐见状,捻起一根黑签,刚要往下扔,庄氏突然大喊一声道:“大人,民妇能否指定他人代领杖刑?”
王勐黑着脸,将签子啪地扔到地上,断喝一声道:“不能。即刻行刑!”
你说啥就是啥,本官这知县的位子给你坐算了!
两个衙役走过来,反架起庄氏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了出去。
大堂外水火棍带着呼呼风声,在庄氏凄厉的惨叫声中,一下接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身上。
大堂内王勐又道:“廖雯廖瑜。”
两人齐齐磕头,“民女在。”
“本官念尔等此前并不知情,又主动出面为廖忠作证,计功折罪,免除尔等苦役。然父母债、子女偿,庄氏所欠廖忠银两,由尔等代为偿还。尔等可有异议?”
廖雯和廖瑜赶紧磕头,“民女无异议。”
王勐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又向桑氏问道:“廖桑氏,你对本官如此判决,可有异议?”
桑氏原本也没指望那些银子能要回来,能有眼下这个结局,她已经很满意了。
王勐一问,她便立刻磕下头去,大声回道:“多谢青天大老爷为我夫平冤,民妇无异议。”
王勐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原被告皆无异议,本案正式审结,尔等可以退下。廖庄氏和廖施,杖刑结束,即刻押往赤羚山服役。退堂!”
廖忠病得昏昏沉沉,站都站不起来。
庄家兄弟上前,向桑氏告了罪,不顾廖忠身上臭味扑鼻,将其扶起,背出衙门。
桑氏冷着脸跟在后面,也随之离开。
廖雯和雯瑜互相搀扶着,紧跟其后。
堂上众人很快散尽,无人对傻傻跪在堂上的廖施、和堂外行刑的庄氏多看一眼。
这对母女,终于还是等到了众叛亲离的这一天。
看到廖忠被背出县衙大门,守在大门外的余梁百姓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田氏和廖温、还有余梁其他廖氏族人也都在。
站在人群里的郑全,朝诸位作证的乡邻遥遥一拱手,接着上前接了廖忠,将他安放到早已备好的驴车上。
桑氏抹着眼泪,屈膝就要下跪,被郑全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桑氏哽咽说道:“此番多谢……”
郑全朝她点点头,低声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先去医馆再说。”
田氏牵着柱儿的手也走了过来,扶住桑氏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只要人没事,以后会好起来的。”
桑氏泪流满面,无声点头。
这一回,要不是廖魁大哥出手相助,庄氏母女如今的下场,就是他们一家的!
驴车带着廖忠离开,意犹未尽的百姓仍然守在县衙门前。
那庄老婆子还没出来,也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样。
他们站在县衙外,隔了那么老远,都能听到那对母女被施刑时发出的惨叫。
好在衙役们没让他们久等。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对戴着木枷和脚镣的母女,在衙役的押送下,身形蹒跚慢慢走了出来。
两人一出现,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庄氏羞愤难当,朝着人群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头顶。
人群中有个身形彪壮的络腮胡男子,手里甩着一片藕荷色的布料,正一脸邪笑地望着她们。
庄氏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女儿廖施的小衣,上面的宝相花纹还是她亲手绣的!
那人?
那人!
她眼睛赤红,突然快跑几步,挣扎着朝人群扑了过去。
衙差迅速追了上来,甩出铁链套在庄氏脖子上,用力一扯。庄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鞭子带着啸叫,一下下抽在庄氏身上。
廖施吓得大叫一声,抱住头蹲到一旁,浑身抖若筛糠大声尖叫道:“不要打我!我错了,不要打我……”
庄氏被打到满地打滚,还在挣扎着往人群方向爬,一边爬一边嘶声吼道:“畜生!畜生!”
她哭得泪流满面,几乎无法出声,“那个人……那个大胡子就是盗匪!就是他,偷了我家银子,还奸污了我的女儿……”
衙差一愣,连忙停下手中鞭子,朝人群望去。
然而围观的人群中,哪有庄氏口中所说的大胡子?
庄氏挣扎着跪到地上,朝围观的百姓伸出手,哭道:“求求你们,帮帮我……那个盗匪,方才就站在那儿。求你们帮帮我……”
然而她跪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向旁边闪开。
有个老婆婆看她哭得可怜,忍不住说道:“是你先恩将仇报,怨不得别人……别求了,没人愿意帮你。”
庄氏张着嘴,瞬间愣在原地。
衙差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提起,拿铁链套着她的脖子,拖着她向县外走去。
廖施两眼发直、跌跌撞撞走在她身边,嘴里不停地嘟哝,“别打我,我错了。别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