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至裴含章的身侧,裴含章浑身的汗毛忽地竖起,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
他这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日日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因此那三人刚刚走近,裴含章的手便不自觉地放到了一旁的剑柄上。
三人见裴含章有所警觉,立刻便围了上去。
裴含章瞬间反应过来,他抽出剑踹翻桌子,迎上三人后也不做过多纠缠,且打且退。
等退到院中,他瞅准机会将一把石子当做暗器打了出去,随后便跃到马背上,打马飞驰而去。
天空聚起乌云,没过多久便下起大雨,雨势越来越大,裴含章的马却丝毫未停。
他的手臂在刚刚的打斗中被砍伤,鲜血和着雨水染红了衣裳,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拼命地催马前进,身后三人也穷追不舍。
雨丝渐密,顷刻间便将整个瑶山笼罩在雨幕里。
这场追杀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傍晚云销雨霁,天边烟霞漫布,被雨水洗刷过的山林泛起了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一滴雨珠顺着叶片滑落,正落到树下一个骑马之人的肩膀上,雨珠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含章半合着双眼筋疲力尽地伏在马背上。
他刚刚借着大雨和一处容易隐藏的地形,接连杀了那三名追兵,身上也为此又多了两处刀伤。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路,努力在马背上支撑起身体。
胯下的乌云驹也同他一样疲惫不堪,行至一处山脚后,终于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卧倒在地。
裴含章从马背上滑下来,心疼地跪在地上抱着乌云驹的脖子轻抚着它。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小径。
他又累又饿,最终决定顺着这条路去山上碰碰运气。
原本只是两刻钟的路,但因为一路泥泞,再加上裴含章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他用了接近小半个时辰才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后,他抬眼一瞧,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庙门前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和云寺。
门被敲响后,一个小和尚过来开门。
他一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狼狈年轻人,年轻人头发凌乱,浑身衣服湿透且有多处破损,上面似乎还有影影绰绰的血迹。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施主,你你你……”
裴含章赶忙把手中的剑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后退一步歉意地说道:“小师父,我,我许久没吃东西了,不知能不能……”
裴含章自小金尊玉贵,是富贵丛中养大的小公子,何曾有过这等落魄的时候。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到要到寺庙里去讨要吃的,因此话一说完,眼圈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他说的支支吾吾,但小和尚却是立刻听明白了。
小和尚见裴含章不像是个寻常百姓,手中又带着剑,也不知是遭遇了山匪,还是自己就是山匪……
犹豫了片刻后,他便让裴含章在门外稍等,自己回去禀报主持。
裴含章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外,直到小和尚再次出门喊他,他才跟着他一路进了寺庙。
这座寺庙不大,又十分偏僻,平日似乎没什么香火,庙里十分冷清。
小和尚将他一路领到了大殿。
“施主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帮你准备些饭食。”
裴含章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走后,裴含章环顾四周看向殿正中的一尊佛像。
佛像敛眉慈目,裴含章看了片刻便走到蒲团前跪下,然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等他起身,便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老和尚。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裴含章走上前,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
老和尚亦回了一礼,“老衲法名至善。”
“在下实在是腹中饥饿,因此路过贵宝地便上门叨扰一番,多谢至善大师。”
想来,刚刚那个小和尚便是得到了这位至善大师的允诺才将他领了进来。
至善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却又努力挺直脊背的少年,问道:“施主是遇上什么劫难吗?”
裴含章垂下眼眸,“家中遭逢大难,所以才流落至此。”
“那施主要往何处去?”
裴含章苦笑,“已是穷途末路,如今我自己心中也十分迷茫,还不知往后该往何处去。”
他停顿了片刻后,忽然抬头对至善说道:“大师,我,我想出家。”
至善先是一愣,随即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施主,你眼中尘缘未断,即便入了佛门,也寻不到心中那片清静自在。”
裴含章眼眶一热,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敬爱的长辈离他而去,又与心上人从此天涯永隔,他与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缘分可言?
恰在这时,小和尚为裴含章端来了饭菜。
至善见裴含章谈吐文雅,看上去颇有教养,便生出了几分慈爱之心。
“既然还没想好,施主不妨先用饭吧,吃饱了慢慢再想。”
“是,多谢大师。”
至善领着小和尚离开,裴含章独自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安安静静地用饭。
他已经许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安生地吃上一顿热饭了,吃着吃着,他的眼里忽然流下泪来,泪水和着米饭被他一起扒到嘴里。
吃过饭,裴含章坐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盯着院中的梧桐树发呆。
他的思绪随着晚风悠悠荡荡地上下翻飞,直到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裴含章从台阶上站起来,回头向至善行了一礼。
“大师一饭之恩,在下永不敢忘,将来若有机会,必将倾尽全力报答。”
至善却笑着摆摆手,“我佛慈悲,施主不必客气,施主如今想好了要去何处吗?”
肚子填饱后,裴含章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他看着山间朦胧的雾气,恍惚间想起了拂玉山庄。
“还没想好,不过路总有尽头,只要我还在路上,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自己该去往何处。”
至善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和云寺又未尝不是尽头?施主若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如暂且留在我寺吧?”
裴含章愣了片刻,“大师不是说我尘缘未断吗?”
至善笑着说道:“我是留小施主作为客人在此暂住,并非要你出家。”
裴含章恍然大悟,心中升起一片感激之情,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身上并无钱财,就算有,现在拿出来也是侮辱了大师的一片心意,我,我……”
至善知道他的意思,耐心地听到最后,然后温和地说道:“施主字写的如何?”
裴含章谦虚地答道:“还算能入眼。”
至善笑着和他解释,“我寺中弟子不多,读过书的就更少了,寺中很多经书残破不堪,字迹模糊,小施主留下后不妨为我整理抄录经书如何?”
裴含章知道,这不过是至善收留他的一个托词,他红了眼眶,笑着点头。
“愿听大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