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车上了大路,温泉别院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沈殊玉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靠在车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殷凤潇坐在一旁使劲地盯着他。
“我昨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杀了郑涣?”
沈殊玉看了他片刻后,决定坦诚相告。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郑涣被杀了,是我做的。”
没想到,殷凤潇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眼神一亮,身体微微前倾,言辞间还带了几分兴奋之意。
“你竟然能杀掉郑涣,真是好本事啊!”
沈殊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心夸赞自己。
“对了,郡王爷是怎么认出我的?”
殷凤潇懒洋洋地往后面一靠。
“前几日我去吊唁淳于先生的时候还见过你,我这人读书不行,但记人的本事还不错。”
“郡王爷既然知道了那名刺客就是我,那现在有何打算?”沈殊玉试探着问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看戏呗。”
殷凤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郑涣那个老家伙是国之蛀虫,从前在我舅舅面前搬弄是非,现在又整日给我表哥灌迷魂汤,我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是死在你的手里。”
他见沈殊玉还有几分戒备,便道:“就算是冲着裴含章,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别院里。”
沈殊玉垂下眉眼,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生病时郡王爷曾为我送药,今日又将我救出龙潭虎穴,殊玉无以为报,日后郡王爷若是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殷凤潇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这个,我好歹也算皇室中人,自然不愿意看到有宵小之辈乱我朝纲,你除了郑涣这一害,照理来说,我该谢你才是。”
沈殊玉笑了笑没再答话,毕竟她昨夜出手可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
殷凤潇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对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殊玉平静地答道:“郡王爷,你刚刚也说了他是个宵小之辈,这样的人,就算有几个仇人也不足为怪吧。”
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
见她不打算说实话,殷凤潇也没强求。
沈殊玉算了算时间,然后掀开一旁的帘子。
不远处的林子里立刻有人捕捉到她的身影,沈殊玉朝那人一点头,随即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那人会意,立刻回去向杨问心禀报沈殊玉的行踪。
沈殊玉重新把目光放回殷凤潇身上。
“郡王爷把我这样带出来,若是事后郑府的人察觉到了什么,会不会给郡王爷带来麻烦?”
殷凤潇嗤笑道:“郑府一帮庸才,除了郑涣也就你那个师弟还算有脑子,可惜他心胸狭窄,心思没用在正道上。我母亲贵为大长公主,父亲是侯爷,他想找我的麻烦,恐怕还没那个本事。”
他打量了沈殊玉两眼,“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我做的,他就算找证据也找不到我这儿来。”
沈殊玉点点头,“那就好,请郡王爷出手,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真的连累郡王。”
进城后,她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看。
“郡王爷寻个没人的地方,将我放下来就好。”
于是,马车停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
沈殊玉从车上跃下,无视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侍从,回身和殷凤潇告别。
“昨夜多谢郡王了,郡王保重,我告辞了。”
沈殊玉转身要走,却忽然被殷凤潇叫住,她转头看向他。
殷凤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含章如今不在京城,他曾托我照拂你,若是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
沈殊玉先是一愣,继而微微泛起笑意,“多谢郡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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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州,瑶山山脚。
瑶山山脚下有间茶水摊子,这天过了中午,一个面色疲惫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身穿粗布麻衣,打扮的十分简朴,只有一人一马一个小小的包袱,以及一柄用粗布裹起来的长剑。
小二一见他进来,立刻迎上来热情地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一碟馒头和小菜,再帮我把水壶装满。”
“好嘞。”小二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水囊。
铺子里仅有四张桌子,一张桌子坐了几个中年男子,一张桌子坐了一对夫妇,少年捡了靠外面的一个空桌坐了下来,一坐下便盯着不远处的大路发呆。
这位赶路的少年正是裴含章。
自他离京后,跟随在他身边的徐管家被杀身亡,其他护卫也死在追兵手中,裴含章在万念俱灰后强打着精神,踏上了逃亡的旅程。
他曾有去投奔裴珩的打算,但在遭遇刺杀后,他便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加上他自认为没有照顾好祖父,觉得实在没脸去见大哥……
就这样,他便开始了漫无目的地的漂泊之路。
裴含章拎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碗添了些水,茶水入口,勉强滋润了他干涸的咽喉。
几个过路的行人与附近的农夫聚在摊子外面的阴凉处喝水,一边喝一边聊着天南海北的轶事。
其中有一人似乎也是从京城出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近来京中发生的大事,从皇帝新得了一位小皇子说到赋税又加了两成,从南边冒出来的叛军又扯到了路上遇到的山匪。
不知怎么的,话题最后竟被扯到了裴守初的身上。
“哎呀,那位裴大人听说很有名望,读了不少书,这人可惜了啊,怎么说没就没了……”一位拿着旱烟袋的老者感慨。
从京城来的客商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京中谁不知道他是卷入了贪腐大案中才不得不辞官,有人说他的死是畏罪自尽!”
另一人便问道:“说他贪了银子是真有其事吗?”
那人便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案子也没能查到最后。”
老者磕了磕手里的烟袋,“我听说京中不少的官儿都是他的门生,能教出这么多学生的官儿不像是贪财的人。”
立刻便有一好事者高声嚷道:“这谁说得准,三年清知府尚且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做到他那个位置的人,而且我听说这事儿蹊跷着呢,好像还和他孙子有什么关系……”
那人轻浮地说道:“我看就算不是他,也是他孙子干的,谁知道京城这帮这纨绔子弟能干出什么混账事儿?”
裴含章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小二,馒头包起来我带走。”
“好嘞。”
坐在最里侧的三个中年男人自他进来后,便时不时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见他要走,三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领头的男人微微点头,示意同伴到前头埋伏,另外两人便立刻悄悄拿起刀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