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宣刚答应完母亲,就见照顾沈殊玉的翠羽从里面跑了出来。
裴夫人赶忙丢下裴靖宣迎了上去,“怎么了?”
翠羽凑到裴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裴夫人便丢下儿子面色焦急地走进房中。
从天光熹微到夜幕低垂,沈殊玉一直没能顺利产下孩子。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沈殊玉已完全没了力气,而大夫与稳婆想尽了办法也未能奏效。
沈殊玉第一次意识到,就算自己再神通广大,引以为傲的剑术练得再精妙,面对无法预知的死亡时,她依然束手无策。
她的意识时常混沌,却又在一碗又一碗药汁的作用下勉力清醒。
“大嫂……”
沈殊玉感觉自己连出声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裴夫人马上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阿殊,我在呢!城里的名医都让我请来了,都在外面想办法呢,你别害怕啊,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一迭声地应道,也不知是在安慰沈殊玉,还是在安慰慌张的自己。
沈殊玉扯了扯嘴角,嗓音微弱地和她商量。
“大嫂,我知道你派人去找含章了,能不能让他快一点,不然我怕我等不到他了……”
裴夫人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沈殊玉一向坚强,如果连她也不得不示弱,是不是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阿殊,你不会有事的,你再等等,含章虽然不知道你今天生产,但他前阵子说过这两天就能回来,我已经派了两拨人去找他,他肯定很快就能到的。”
沈殊玉的额头被冷汗浸湿,额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裴夫人一边落泪,一边拿出帕子给她擦拭。
“大嫂,要是我死了……”
她话还没说完,裴夫人便道:“阿殊,这个时候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沈殊玉打断了她,苦笑着说道:“大嫂,我力气不多了,还请你听我一言。”
“若我熬不过这一关,我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也要随我一起,鹤鸣以后就托付给大嫂了。”
裴夫人流着泪点头。
沈殊玉曾在乱军中将她和儿子救了出来,就冲这,裴夫人说什么也不会委屈了裴鹤鸣。
“我带来的人都交给裴含章,战场上是生是死全看他们的造化,但有一点,只要他们能活下来,裴含章就不能亏待了他们。”
“好,我一定告诉他。”
沈殊玉喘了口气,费力地想了一会儿。
“另外,我有个檀木匣子里装了一块令牌,正面刻有拂玉二字,背面为圆月出云的图案。”
她叮嘱道:“让含章有一天见到我三哥的时候,就把令牌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
说完这些话,沈殊玉再没有什么牵挂了,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微微阖上眼似是要睡去。
裴夫人生怕她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赶忙推了推她,引着她继续说话。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和含章说的?”
沈殊玉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虚空中。
良久,她才低声说道:“算了,我想说的,他都知道。”
她这辈子与裴含章生过气,也曾为他奋不顾身,裴含章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也让她对未来充满期盼,而他们这辈子的纠缠在今日的某一刻也许就要戛然而止……
没关系,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去下辈子等他。
沈殊玉忽然有点想哭,她真的很想念裴含章。
他们总是匆匆见面,匆匆离别,如果能再看他一眼就好了……
沈殊玉的意识似乎已经飘在虚空,快要消散殆尽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屋子,甚至还撞翻了丫鬟端着的水盆。
“你怎么才回来啊!”裴夫人哭着喊道。
“阿殊,阿殊!”
沈殊玉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可是那个声音离得太远,黑暗中她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去往何方。
“阿殊你醒醒,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泪水落在沈殊玉白皙的手背上,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带着灼热的温度从她的手上一路烧到心底。
沈殊玉很想醒过来为裴含章擦擦眼泪。
她不愿看到他难过,他已经失去很多了,她不想自己也成为他的噩梦。
紧跟着进来的祝和看到眼前的场景,干脆直接上手把裴含章扒拉到一边。
“先给我腾个地。”
把裴含章挤开后,祝和拿过沈殊玉的手为她把脉。
片刻后,他利落地吩咐道:“这里谁主事?让所有人都出去,我要为她施针。”
“好,好。”
裴夫人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见他是跟着裴含章进来的,便猜到可能是裴含章的朋友。
她又见此人临危不乱,看上去也知晓医术,便赶忙把包括裴含章在内的人全赶了出去,自己留下来给他帮忙。
祝和在沈殊玉的几个穴位扎了几针后,又让裴夫人找来纸笔,写了副方子交给她。
“煎好后给她服下,不出一盏茶就能见到成效。”
这么说就是有救了!
裴夫人大喜过望,她拿着方子刚一出门,裴含章就从门外挤了进来。
他揪着祝和的衣袖问他:“阿殊怎么样?她会不会有事?”
祝和反问他:“你怎么不问问孩子怎么样?”
裴含章听到他这一问,似乎有些恼怒。
“我只要阿殊平平安安的,别的我都不管!”
祝和笑了起来。
“淳于先生果然没看错人,你还真是个情种……放心吧,一会儿喝完药她就有力气生产了。”
裴含章眼中终于泛起些微神采,“那,那我能和她说两句话吗?”
“别说太多,她得留着力气一会用。”
“好。”
祝和去了外面等裴夫人煎药,裴含章赶忙坐到沈殊玉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满眼愧疚。
“阿殊,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沈殊玉这会儿终于恢复了些神志。
她虚弱地说道:“刚刚快死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总是忤逆父亲,老天爷看不过去了才来罚我……”
电光石火间,裴含章想起了沈殊玉因难产而逝的母亲,于是便猜到了她为何会在此刻想起她的父亲。
原来,她始终没有走出那场被称为“预言”的噩梦。
“没有,阿殊,你没有做错事,那不是你的错。”
“作为丈夫,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子,作为父亲,他没有在妻子走后养育好自己的女儿,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而他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
裴含章把沈殊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阿殊,你才是沈家最厉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