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气氛陷入死寂,侍候在侧的宫婢们,个个垂首屏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父子二人对峙着。
宁王缓缓攥紧隐在衣袖中的手掌,侧头望向宣德帝,漆黑的眼眸透着冷漠疏离。
仿佛看得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阻拦他脚步的陌生人。
宣德帝阴沉的脸色,在触到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时,凝滞了一瞬,神情竟逐渐变得缓和。
“珩儿,坐下。”宣德帝再次开口,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硬。
太后见状,忙挤出几分笑容,跟着开口调和:“珩儿,再坐会儿吧,你父皇许久未见你,想同你多说几句话。”
说罢,起身扯住宁王的衣袖,将人拉回凳子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皇儿和皇孙一个个都是倔脾气,她这个做长辈的,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父子二人闹起来,失了天家和气。
膳房送来了宣德帝爱吃的菜色,一道道如流水般摆上桌。
宫婢小心翼翼上前布菜,宣德帝一挥手,殿内所有嬷嬷,婢女全都垂首退了出去。
宣德帝执起桌上酒壶,独自斟了杯酒,酒壶正要放下,顿了顿,又在宁王面前的杯中斟满。
接着举起酒杯,“来,陪父皇喝一杯。”
宁王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水,默然了片刻,缓缓举起杯子。
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响罢,父子二人同时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太后望向对饮的父子二人,面上露出几分欣慰。
“诶!”宣德帝放下酒杯长叹一声。良久后,幽幽开口:“珩儿,朝臣都在推举你大皇兄做储君,你有何看法?”
宁王面无波澜的抬眸望了宣德帝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窗外如墨的夜色。
“此事由父皇来决定就好,儿臣没有看法。”
他不知父皇突然问他立储之事是何意?难道是在试探他有无争储之心?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对此事多加置喙,更不会掺和进去。
太后的心却提了一下,看向宁王的眼神渐渐炽热。珩儿母妃是她的亲侄女,同样也是出身萧国公府。
若是珩儿能成为储君,那萧氏一族的荣光将会延续的更加长久。
眼下太子被废,眼看已是成不了气候,此时若联合母族,将珩儿扶持起来,争这储君之位会有很大胜算!
更何况在她看来,皇帝对珩儿母妃依旧留有余情,眼神处处都在透过珩儿,寻她母妃的影子。
今日更是拿储君之事来问珩儿,难不成皇帝心中已有意立珩儿为储?
太后被自己这番揣测,惊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沉寂已久的野心,再次跳了出来。
余光去瞧皇帝的面色,只见宣德帝轻声一笑,未因儿子冷冰冰的答复,而产生丝毫不悦。
“这里没有旁人,父皇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你大皇兄是合适的储君人选吗?”
没想到父皇竟会这般执意追问,宁王眉心一点点蹙起。
“儿臣同大皇兄相交不多,也不甚了解大皇兄为人,不过既是朝臣推举的,想必大皇兄定有出众才能,父皇可考虑一二。”
其实对于齐王景霖,他也并非完全没有了解过,齐王自大,狂傲,对权势很有野心。
不过相比于景昱来说,还算正常人,至少不会做出凌虐人之事,由齐王来当储君,怎么说也要比景昱强些。
宣德帝听罢,却是哈哈大笑了一阵。
“珩儿说话,真是滴水不漏。父皇问你的意见,你最后还是把话推回给父皇,”
“儿臣愚笨,实在说不出什么见解来,父皇还是莫要再追问儿臣了。”宁王面上不显丝毫情绪,依旧是那副冷漠神情。
“行!父皇不问了。”
宣德帝不知为何,心情竟似乎好了起来。英气的眉眼间带着笑意,再次提起酒壶,在两人杯中斟满。
父子二人又碰了一杯。
仰头饮酒之时,宁王眼神中闪过几分不耐。父皇今日怎揪着他不放了,这酒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告退,耳中又传进父皇的声音。
“珩儿,你还未娶王妃吧?”
宁王闻言,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到:“父皇为你赐门婚事吧!”
手中酒杯脱手坠地,霎时摔的粉身碎骨。
太后吓了一跳,忙起身上前关切。
“珩儿可有伤到?”
见宁王愣愣坐着不回话,太后又拉起他的手左瞧右瞧,没看到伤口流血,才算松了口气。
“儿臣已有钟意之人,就不劳父皇费心了。”宁王回过神来,一字一句沉声说着。
“是哪家高门贵女?父皇为你赐婚!”宣德帝显得十分有兴趣,立即张口追问。
“父皇国事繁忙,赐婚一事就不劳父皇费心了。”
“你是皇子,你的婚事不让父皇赐婚,要让谁赐?”
“等时机成熟,儿臣向皇祖母求道懿旨即可。”
宁王嗓音冷冽的回着,宣德帝皱起眉,显然已有几分不悦。
太后见父子二人又要闹起来,只好赶紧劝慰。
“珩儿,你若当真钟意那女子,由你父皇来赐婚,对那女子更有颜面些。”
宁王薄唇紧抿,似在仔细考量,而后眸色一沉,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再掩饰了!
“父皇,儿臣要娶武昭侯次女叶眠,请父皇下旨赐婚!”
“谁?”宣德帝急声追问,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怎么好像听到了武昭侯?
“武昭侯次女——叶眠。”
宁王不卑不亢的大声重复了一遍,同时也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太后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珩儿会去亲近武昭侯府,原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荒唐!”宣德帝一掌拍在桌面上,额角青筋暴起。
“武昭侯嫡女同景昱闹出那般丑事,你……你竟还要娶武昭侯次女,你将皇家颜面至于何地!”
帝王的雷霆之怒响彻殿内。
宁王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目光极其冷漠的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站在万万人之上,立于权利之巅的帝王。
接着薄唇微启,喉中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嗤笑。
“丑事?儿臣本身不就是一件丑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