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哲潜敏锐地捕捉到了姜云霜投来的目光,他轻轻转过头,与她短暂地对视一眼。姜云霜报以温柔一笑,随即转身,开始忙碌地分发药品。
夜色深沉,他们辛勤劳作至凌晨,隔离区内的所有病患都已服用过药物。姜云霜身形疲惫,脚步沉重地向休息的帐篷缓缓走去。经过存放物资的帐篷时,她注意到帐篷的门帘半开着,乔哲潜双手背后,正对一个年轻的学徒进行询问。
这一幕让姜云霜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不安,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她知道,乔哲潜是个多疑而又机警的人。自从瘟疫爆发初期,隔离区的物资从城外运回一次后,外界便再无补给。然而,姜云霜却每晚都会在夜幕的掩护下,地对物资帐篷进行补给。消毒粉、防护服、退烧止痛药以及抗病毒冲剂的消耗量,早已超过了最初从城外运回的数量。
隔离区内的人也曾对此表示过疑惑,为何物资似乎源源不断,仿佛能够自我再生。姜云霜总是含糊其辞地解释说,是士兵们在夜间从外界搬运进来的,这样的解释虽不够充分,但也足以暂时平息众人的疑虑。
然而,姜云霜心中明白,乔哲潜作为刺史,对物资的补给情况必定了如指掌。毕竟,若要补给物资,就必须出城领取,而要想出城,就必须得到他的批准。他必定已经对她这种行为产生了怀疑。
姜云霜心中紧张万分,大脑飞速地思索着,如果乔哲潜真的发问,她应该如何解释。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帐篷内的乔哲潜便已经发现了站在门外的她,并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入帐篷。
姜云霜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向乔哲潜行了一礼,称呼道:“乔大人。”
乔哲潜上下打量着姜云霜,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学徒退下。待帐篷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乔哲潜才开口问道:“姜云霜,这些物资究竟是从何而来?”
姜云霜故作无知,回答道:“大人,这些物资不都是那日您批准我出城带回来的吗?您难道忘了吗?”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觉得乔哲潜太过苛刻,物资能够充足使用不就好了,何必追究它们的来源。然而,她的脸上却不露声色,坚定地保持着镇定,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即使乔哲潜有疑虑,她也绝不承认:“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乔哲潜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在她身上停留了数个瞬间,随即他缓步向前,两人的间距在刹那间急剧缩短。乔哲潜轻轻地俯下身子,目光锐利地锁定姜云霜,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那位‘隐逸贤者’师父是否在军方拥有一定的势力,可以绕过城防体系,悄无声息地将这些物资运送到隔离区深处?”
姜云霜的眉头微微皱紧,回答简短而坚决:“并非如此。”
“姜云霜,在我面前玩弄手段,你还不够火候。”乔哲潜重新挺直了身板,语气冷硬,“不过你大可放心,本官并非是非不辨之辈,你与你的师父在抗击疫情中立下汗马功劳,这些事情本官可以暂时不究,不会轻易对外宣扬。”
“但你要记住,必须确保你们二人不会利用这些关系做出对房陵、对西魏有害的行为。”乔哲潜语气转冷,警告意味浓厚,“若违反,本官定当依法严惩,决不姑息。”
姜云霜心中满是不平,然而面对乔哲潜的宽容与理解,她知道这份待遇已是格外开恩。毕竟站在他作为一州刺史的立场,这样的处理已经算是极度宽厚了。
“遵命。”
乔哲潜对姜云霜的告诫告一段落,看着她低头顺从的模样,又想到这些日子来她的辛勤付出,语气不禁缓和了几分:“这些日子,你们确实辛苦了。”
姜云霜报以官方的微笑,同时不忘适时地追加几句恭维之词:“大人您坚守城防,不遗余力地搜寻病患,及时送入隔离区,若非如此,以瘟疫之凶猛传播速度,房陵城恐怕早已陷入绝境。”
姜云霜的话中,既有真挚的敬意,也夹带着对乔哲潜的巧妙奉承。然而,乔哲潜听后,竟然深情地说道:“还是你最能理解我。”
姜云霜微微一愣,乔哲潜则是轻叹一声,下拉了防护服的头套拉链,露出了一张同样疲惫而忧虑的面容。他那充满血丝的双眼,青紫的眼袋,以及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都昭示着这半个月来,乔哲潜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岁。
“隔离区成立之初,不知何人散布谣言,声称那些进入隔离区的人不是去接受治疗,而是被送入死地,一旦进入便无生还之望。因此,城中百姓对隔离区充满了恐惧和抗拒,他们宁愿在家中忍受病痛折磨,也不肯踏进隔离区一步。”
乔哲潜的声音透着深邃的哀愁,“在这场瘟疫的阴霾下,我们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措施。士兵们被迫一户一户地仔细搜查,找到病患后,还需对家属施加压力,甚至以威吓手段逼迫他们交出亲人。有些家长因深爱孩子,誓死不肯让我们带走染病的孩童,这导致了无数次的冲突,伤亡人数不断攀升。”
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民众们人心惶惶,纷纷团结起来试图冲破城门逃生。在这混乱之中,为了维持秩序,又牺牲了众多生命。乔哲潜沉痛地续道:“而且……”
姜云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且什么?”
“在第十一日封城之后,上级竟然提出了一个残酷的提议——放火烧城。”
姜云霜的心猛地一紧。
“我竭尽所能地协调,通过飞鸽书请求八王爷的协助,费尽唇舌才为房陵争取到了这些宝贵的时日。如果再晚三天无法获得特效药,我恐怕难以支撑。”
乔哲潜的目光转向姜云霜,眼中闪过一丝意:“姜姑娘,房陵得以保全,全赖你的援助。”
姜云霜轻声道:“家国兴亡,每个人都有责任。我只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乔哲潜朗声大笑,语气变得轻松道:“你自幼便如此谦逊而审慎?”
姜云霜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这个带有赞誉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