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帕尔维斯正想着去拿点纱布处理伤口的时候,实验室的门铃响了。
老山羊挑了挑眉毛,想不到这么晚是谁还会来找他。
冰冷的电子播音器传来门外之人的声音。
“老师?您在里面吗?是我...赫默,我有点事想和您讨论一下...”
原来是他的得意门生。
自动门打开,赫默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心中不断构想着应该怎么向尊敬的老师发出质疑。
不过当轻微的血腥味传到她的鼻尖时,棕色黎博利立马就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想要从腰间取出医疗药水和止痛剂:“老师?!您怎么受伤了?!得马上呼叫医疗...”
看着帕尔维斯指尖流淌出的猩红,赫默先前在心中构建了许久的开口方式全都被冲散了。
帕尔维斯的眼神倒是很淡定,轻轻拍了拍赫默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放轻松,赫默研究员,只是一点轻微的割伤而已,无菌环境下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稳定了一下情绪,赫默也为自己的不稳重感到有些羞愧:“是的,老师,但是就算是小伤口也要立马处理。”
“当然,我正准备去取纱布。”
这么说着,帕尔维斯又微笑着转变了口风:“不过既然你来了,也能节省很多时间——你不是随身携带了医疗物品吗?”
“!是的,我帮给您处理一下吧。”
“好,多谢。”
医疗绷带和止痛药在赫默的操作下,很快就完美的包裹了帕尔维斯的伤口,清凉的止血药剂让原本流淌着的刺目殷红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赫默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着表情淡定的帕尔维斯汇报:“好了,老师...”
还好,为了应对实验中的各种可能突发状况,她最近特意随身准备了可供无人机携带的医疗药剂与用品。
“再次感谢你,赫默研究员,不愧是莱茵生命今年在这方面最优秀的博士。”
面对帕尔维斯笑眯眯的赞赏,赫默感到十分惶恐:“不,我还很年轻...”
“年轻是学者的优势,科学的高峰需要年轻人攀登,也欢迎年轻人去攀登。”
帕尔维斯很欣赏面前年轻人的谦虚。
赫默,帕尔维斯最年轻的学生。
毕业于哥伦比亚最优秀的综合科学院,在生物学和医学方面取得博士学位,在莱茵生命结构科当中也是非常优秀的存在。
帕尔维斯相信假以时日,赫默绝对会是哥伦比亚科学界又一枚新星,是能够接替他位置的接班人。
当然年轻是好事,有精力也有能力,正是攀登科学这座高峰的黄金时期。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
赫默,这个年轻人似乎缺乏一定的勇气,面对科学的手段总是存在许多犹豫,让自己陷入慌乱的境地。
明明看上去下定了决心,可是在看到自己流血的伤口后,立马紧张地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还需要教导和学习。
想到这里的帕尔维斯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借此机会说教一番。
“过度的谦虚,可就是自卑了。”
“老师批评的是...”
“我可不是在批评你,只是指出你在学术研究上的些许不足...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么?”
站在原地低着头摸了半天手指的赫默被提醒,开始说起了自己大半夜来找帕尔维斯的正事。
“老师,关于嵌合疗法最近加大的药量,我觉得还是有些...”
虽然语气还有些犹豫,但是说到这里赫默又想起了那个正处在痛苦中、未来也许会更加痛苦的孩子,咬紧牙关提高音量说了下去。
“我认为还是有些太过激进了!在这样的实验下根本就难以保证受验者的安全,更不要说是治疗源石病了!”
“我希望老师,您能够再考虑一下实验的可行性!”
说罢赫默抬起头,对上了帕尔维斯那淡然而冷静的眼睛,不由得有些颤抖但仍然没有后退:“老师,所以...”
“我明白,赫默你在担心什么。”
德高望重的老人推了推眼镜,嘴角仍然带着耐心的微笑,就像是长辈看着急功近利的晚辈一样。
可分明在实验上‘急功近利’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你开始随身携带这些医疗药剂和用品,是为那孩子准备的吧?”
听到了这里,赫默点了点头。
伊芙利特抢救回来的那天,那恐惧惊慌的面庞仍然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即使有塞雷娅主任实时帮助与跟进实验,赫默也还是无法放心。
“你的担心我能理解。”
听到帕尔维斯宽慰的语言,赫默以为老师接受了她的建议,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那...”
“但是你的看法,我只有拒绝。”
“可是——!”
“冷静些,耐心些。”
帕尔维斯第三次打断了赫默的讲述,自顾自的用手拿起了实验的器具,微笑着举起放在他们的视线面前:“这是一个合格的实验者和科学家应有的品质。”
“对患者的状况,结构科的大家也都很关心,实验的剂量都是共同探讨过的。”
“患者之所以使用嵌合疗法,就是因为源石病极为严重身体状况也不稳定,与其在没有治疗的情况下死去,不如让我们拼尽全力的治疗,不是吗?”
“加大剂量已经是我们不多的选择了,这一点我们也是都知道的。”
可是伊芙利特的状况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虽然说是治疗源石病重症患者,可是源石病在实验中给伊芙利特带来的痛苦远不及实验药物注射啊...
倒不如说...帕尔维斯只是在借用治疗源石病的名头在做什么更加阴暗的实验。
但是,这些是现在的赫默根本没有想明白,单纯的她还在尝试劝说自己尊敬的老师。
“至少少一点都不行吗...”
“我们不应该为了实验强加给...”
当然不行。
帕尔维斯坚定的态度让赫默感到很难受。
失落的她低下头,就像是一只孤独的角雕一样。
似乎是看出了学生的失落与难过,帕尔维斯将声音调整得更加柔和:“别太给自己压力了,赫默。”
“你和其他的实验者相比,确实不够成熟。你应该时刻记住,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们不应该站在科学的对立面,对科学抱有敌意。”
“我没有...”
赫默感到十分诧异,气势落下风的她想要辩解些什么。
“你看我手上的实验器材。”
“虽然它在无意之中给我们造成了伤害,但这毕竟是我们首先对其产生了使用错误导致的。”
“它仍然是我们科学探索与求知的工具,这一点不会有所改变。”
“科学是客观的,科学的进步没有明确的对错之分。倘若我们不能客观的看待实验,那么我们就是站在科学前进的对立面,为科学造成阻碍。”
“科学是正义亦是公平的。”
“如果能用一个人的痛苦开辟一个未来,那这没什么,况且这也是为了拯救实验品的生命,不是吗?”
帕尔维斯仍然微笑着,手中的实验器材,锋利的部分沾着一片殷红,在实验灯光的冰冷反衬下映入赫默的眼中,更显斑驳。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帕尔维斯转身将实验器材放在了桌上,对着仍然心存怀疑的赫默叹了口气,讲起了一个炎国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河兵,负责在河流的中流看管水位。有一天发了洪水,河兵想要跑到上游提醒上游的人关上闸门。可是跑到一半他又想起下游的小村庄应该去提醒,于是他又跑向下游。跑到一半又发现水位更加高涨,于是他又想到跑去上游关上闸门...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最后什么也没有做成。”
“我们作为科学家,穿着代表科学家的衣袍,也应该拥有决断的能力,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去做什么,选择自己应该做的事。”
“现在那孩子的实验已进行到一半,治疗已经选定了,难道我们要让她曾经的痛苦付之东流,然后在痛苦中死去吗?难道我们要让科学就此失望吗?”
“那那些追寻科学而离去的生命,又算得上什么?”
“赫默研究员,你认为呢?”
在他的反问之下,赫默只觉得慌乱而又困惑。
她想要认同老师的话,毕竟老师已经当过多年的科研人员,在整个哥伦比亚学术界都享有盛名的,不会去骗她一个小小的新人。
是的,老师应该不会有错。
“再去好好想想吧,实在不行的话,这场实验你就不要继续参与了。”
但是赫默依旧发自内心反感,反感这样的科学论。
倘若代表科学的白色学者服是这么冰冷的东西...那无数生命苦苦追寻才能得到的科学到底是否值得呢?
赫默不知道。
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