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楼结绸,烟火腾空。
木架子搭起来的鹊桥,小儿们穿着彩衣爬上爬下,长街上,叫嚷声吆喝声唱戏说笑声处处可闻。
姜梨伏趴在船坞里,悠悠清风带着湖水的潮湿撩起她的袖摆和乌黑发丝。
一湖星月,不远处,其他船只上奢靡舞乐随风送来。
姜梨双手合十,默默无声地念了两句,而后睁开眼,长指轻轻一推,莲花灯顺着水飘远。
“许的什么心愿?”陆悬半蹲在旁侧问。
姜梨斜眸嗔道:“心愿心愿,自是藏在心里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陆悬眉眼皆是笑,把人带到身前,轻啄了下她的唇:“阿梨说的也是。”
“那哥哥呢?哥哥为什么不许愿?”姜梨仰头望着。
水声幽幽,陆悬眼中只有她一个,他俯身贴到少女唇上,喃喃道:“只要阿梨在哥哥身边,哥哥就没有其他愿望了。”
再多便是奢侈,九天诸佛是不会允他的。
姜梨娇笑着勾他腰,“哥哥的心愿是阿梨吗?同阿梨永远在一起?”
“……嗯。”既低且沉的声音从陆悬口中哼出,“若能得偿所愿,我愿折寿相求。”
“那怎么行呢?”姜梨幽怨道:“哥哥若是折了寿,还怎么陪我长久?不能陪我,往后又由谁来护我?”
心神激荡,鼓乐吹笙似在身体里一同炸开!
陆悬双目灼灼,难以言语的热烈自眼中溢出。
“毕竟……从今往后阿梨只有陆悬哥哥,只能依靠哥哥了。”姜梨眼眸如水,倒映着满天繁星,叫人恨不能溺毙其中。
可陆悬再也忍不住,把人打横抱进船舱里,压到软榻上,覆身而上。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望,渴望时间在此轮回,让他永远沉溺在这一刻,沉溺在她编织的甜言蜜语里。
画舫轻摇,水波荡漾。
周遭丝竹声声入耳,间或夹杂着小曲小调,如黄莺出谷般。
情浓时,陆悬恍惚抽身拔视左右,只觉置身于离尘幻梦。
直到,啊——的一声惊呼传来。
隔壁一艘船的船舱里,突然有人惊慌大叫。
“哎呀,这不是陆家三姑娘吗?怎地同个男的攀在一起?”幸灾乐祸的笑声在湖面荡开。
紧接着是连绵成片的哈笑声、戏谑调侃声,亦有崩溃尖叫声。
下一瞬,扑通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入水中。
姜梨柔腻双臂攀上陆悬脖颈,咯咯笑出声。
“坏姑娘,招了谁去揭穿的?”陆璇喘声急促,半悬在姜梨上方,玉面勾着纵容的笑。
“哥哥不是听出来了嘛。”姜梨嘴角一翘。
陆悬咬她鼻尖,又亲昵地蹭蹭,“小坏蛋,这下子可好,徐家姑娘知晓,明日满京都都得宣扬开。”
知道林家二姑娘和徐家小姐打小的交情,林家女不明不白地消失,虽无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可明眼人大抵都能猜出。
姜梨让徐家女去撞破陆婧的丑事,她自然一万个愿意。
姜梨哼哼,“听哥哥这么说……似乎有些不高兴?”
陆悬故意板起脸,“那可不是。以为丢个小脸就是,看这情形,明日我去上朝,还不知有多少异样怜悯或嘲弄的目光看我。”
姜梨小脸一沉,翻身就要下塌,“看来哥哥的脸面比阿梨重要!”
陆悬一把把人捞进自己怀里,低低笑开,“坏姑娘,你还不重要?”
“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外头喊救命的跳水的,各种声音咋咋呼呼乱做一团。
听在姜梨耳朵里,却动听极了,她探身吻住对方,“这还差不多。”
陆悬自然又是一番心潮涌动。
……
许久,他披衣下榻走到桌边,给姜梨倒了一盏茶,自己尝过温度过后才走回去,
托着人坐起身,缓缓喂入她口中。
瞧她模样备懒,眼眸含水,又经不住俯身缠吻。
待姜梨气喘吁吁,这才起身把茶杯送回去。
走出两步,忽然脚下踉跄如醉酒。他猛地撑住桌子定住身形,高大脊背绷出强悍的线条。
杯子脱手滑出去,摔到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才停下。
“怎么了,哥哥?”姜梨双手搭在身体两侧,歪头望着他的背影问。
扣在桌面上的手用力到要绞碎,陆悬下颌咬紧,“……无事。”
姜梨无声笑了下,“是晕船了吗?”
无数细小的尖刀在脑中戳刺,陆悬头疼欲裂,胸腔里那只恶鬼又在张牙舞爪,引诱他发狂。
“哥哥很难受?”脚尖踩下木板,姜梨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他的劲腰。
陆悬浑身一震,克制住颤抖,轻轻摇了摇头。
姜梨挑眉,转到他身前,见他俊面紧绷,双目充血,瞳孔隐隐抖动。
她牵唇,纤手在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一划而过,“哥哥好痛苦的样子,阿梨去帮你唤人。”
说着转身,还没走出一步,突被陆悬用尽全力扯进怀里。
浑身如烈火烹烧,脑子融化,手臂也在痉挛,他混乱喊道:“……别走。”
不要走,别像无数次幻梦里那样抛下他。
理智被绞杀,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怎么行,哥哥这样,阿梨很担心的……”姜梨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皮肤烧灼般的温度,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便将他的手寸寸拉开。
陆悬想攥住,然而太阳穴千百根银针在刺,抽疼到令他连站立都艰难。
“哥哥等我,阿梨去去就来。”
掰开对方最后一根手指,姜梨旋身一转,冲他笑了笑,裙裾扫过地板,直接出了船舱的门。
画舫精致奢华,中舱外面是一条走廊,姜梨疾步向前走到前舱甲板,站定到笔耕面前,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先声道:“你家大人好像犯了头疾,晕倒了。”
笔耕听罢,瞳孔骤缩,哪里还顾得了姜梨,转身奔向中舱。
远处岸上灯火璀璨,湖中心却昏暗无比,只一盏风灯挂在翘角上,照出微弱的光。
“姜姑娘可真是……不一般的铁石心肠。”一艘小船不知何时靠近画舫,一道修长身影从船舱中背手而出。
“怎么说?”姜梨扯唇。
“陆悬那样的人物,为姑娘你堕落到这个地步,姑娘竟也舍得?”
姜梨轻笑,双手搭在栏杆上,同那人相对,“送殿下一句话,所谓情爱就是牢笼,谁踏进去,谁就是对方的囚徒。”
“而囚徒,是做不成大事的。”
“殿下要权,有人要利,而我,要的是陆家家破人亡。”
“看陆家人在我脚下痛苦,让他们的血流干,比区区情爱带来的刺激更大,也更令我快意。”
“人活在这世上,从来就不是只有情爱——这一种东西可以追求的。”
“至少于我,它并没那么重要。”
赵琅望着风灯下,姜梨掩在阴影里绝丽又冷酷的脸,忽然庆幸当初建阳茶改他是反对的,否则,有没有可能他就是今日的陆悬?
“不过我倒是有些疑惑,姜姑娘是怎么确定陆悬会在此时发病?”并且派人告知他在此碰头。
姜梨侧眸望了眼船舱方向,“因为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不会携带香丸,而一旦离开香丸过久,他的身体自然会起反应。尤其是……过于亢奋的时候。”
“他为何不会携带?”赵琅疑惑问。
姜梨淡笑,并不应声。
赵琅看着,忽然了悟,“原来如此。”
因为姜梨身体娇弱,陆悬同她在一起,必定控制不住自己亲近,若身上带着香丸,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
所以,这是甘愿冒着发病的折磨,也不肯戴在身上,不肯伤她分毫。
陆悬竟喜欢她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悲……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