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办?这种丑事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一了百了!”二老爷一把推开她。
“她怀了身孕!那是你的孙子!”大夫人满脸是泪,指着他的鼻子怒吼。
一个从来都恭顺,谨小慎微的妇人,突然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声音,所有人都震在当场。
二老爷一时也怔住,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想抱孙子?”二夫人从方才开始一直没开口,这会儿扯唇嘲讽道,“你就不怕生出个三条腿的妖怪,不怕被外面人的唾沫淹了?”
二老爷被她讽刺得掩面侧过身,沉吟一瞬,斩钉截铁道:“对!不能留!这个孽种不能留!”
其余人虽未表示,但大抵也是此态度。
“孩子不留我没话说,可陆婧……婆母你知道的,当年若不是……”大夫人眸色血红,从二夫人面上一扫而过,“我不可能见红,我那龙凤胎的儿子不可能死掉!”
二夫人身子一震,下颌绷紧,咬紧唇没敢动弹。
老太太登时变色,狠声警告,“你胡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说。”大夫人抽噎着,重新软跪下去,“只要婆母饶过陆婧一条命,从今往后,我就是个哑巴!”
老太太气不可抑,死死盯着她。
堂内气氛一触即发,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要不,让她落发作姑子吧。”许久,二夫人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四夫人和六夫人互望一眼,附和道:“对!剃了头发,永伴青灯,让她一辈子赎罪去。外头的人现在肯定盯着咱们府上,把她们打发走,时间长了,谁还记得。”
老太太沉目,紧锁在大夫人面上,显然对她气怒尤盛。
大夫人眸中亮出一道微弱的光,像是找到一条活路,重重俯身磕头,“求婆母饶命!媳妇愿同她一起去做姑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踏入陆家,不敢玷污陆家的门楣。求婆母成全!”
陆蔷站在角落,缓缓勾唇,眼底分明畅快无比。
大房侧院。
陆婧披头散发缩在床角,面色麻木,死水一般。
大夫人推开门的时候,她整个人瑟缩了下,旋即咬唇,同她冷冷对视。
“去,把药罐进去。”大夫人站到床榻前,声音麻木地吩咐。
两个婆子挤到榻上,一把扯过陆婧,不过她癫狂反抗,将人用力扣住。
陆婧以为是要她喝毒药,咬死唇不肯松开,双目充血,用嗜人的眼光盯着大夫人。
“恨我是吗?”大夫人眸中溢出一丝痛苦,“觉得我当初让你嫁给个低门士族是在作贱你?”
“难道不是吗?!我是你亲生女儿啊。”陆婧疯喊出声,“我是陆家嫡女!”
“你让我嫁给一个五品小官家,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是不值钱的秽物吗?你要这么羞辱我?!”
眼泪滑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正眼看我,不管我做什么,哪怕做得再好,你都不会对我点一个头。”
“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多余的烂肉。”
“可我分明是你女儿啊,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大夫人捏紧帕子,盯着她问,“所以你故意在外面找了个不知根底的男人,还自愿给人家糟蹋?”
“对!我就是不想如你的愿!”陆婧湿润的眼中迸出疯狂的笑意,“我就是要和你作对!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再也不要为了你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母亲的爱,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她倔强仰头,眼泪顺着下巴滑到脖颈,“我放弃了,我永远都不会得到你的疼爱,我认了!”
张行简出现的未免巧合,可那又怎么样?
反正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就要看大夫人对她从来面无表情的脸碎裂!
午夜梦回时,她也害怕,也曾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可他又来找她了。
他写信给她,把玉佩给她,说他其实一直爱慕思念她。
她从来没被人爱过,连亲生母亲都不曾爱过她,现在一个见过几面的男人对她说爱慕。
她觉得可笑,但一颗心又难以控制的渴望。
带着隐蔽的兴奋,她同那个男人苟且。
她暗暗想,她娘听到的时候,一定会气得发疯吧?!
唯一没料到的是她竟然怀了身孕,大夫明明跟她说,是气血不足导致葵水不定。
那个大夫骗她!
有人在陷害她!
可她想那又怎么样,是她自己自愿走入别人的陷阱啊。
她太恨她娘了,太渴望有人能爱她了。
大夫人静静看着,“那你知道,他是你堂兄吗?”
陆婧的心陡然下坠,面容冻住般,僵硬问出声,“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是你二叔伯在外面生养的儿子。”大夫人看她目光寸寸破碎,接着道:“你二叔伯同那个外室情投意合,那女子出身不好,老太爷和老太太不同意,给他娶了二夫人,那个女人被他娇养在外面,一养就是二十年。”
“……不可能,他是张!”陆婧瞳孔颤抖,不可置信。
“那个女人姓张。”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像突然撞到极其恐怖的画面,陆婧浑身力道泄掉,喃喃重复着。
“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
陆婧怔住,瞪大眼睛缓缓望向自己腹部,忽然尖锐哭出声,声音凄厉,如同鬼嚎。
大夫人侧过身,狠闭了下眼,又转过头示意下人灌药。
“把孩子流掉,娘和你一起去尼姑庵。从今往后,娘会好好照顾你,弥补你。”
以为是没了儿子,才遭夫君厌弃。厌恶到这么多年宁愿在开宝寺做和尚,也不愿意回府。
其实呢,早该承认,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从来和孩子无关。
能让他避而不见的,只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喜欢过她。
是她,懦弱到不敢承认。
这么多年,竟一直在恨着自己女儿,恨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儿子。
如今,终于遭到报应。
趁着夜色,大夫人带着陆婧离开。
及至天明,陆家一纸休书将人休弃,连同陆婧的名字一并从族谱上除去。
这件丑事算是勉勉强强过去了。
只不过,京都都在传这是陆修元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迫害忠良、破坏朝纲,是他犯下累累恶行,以至于子孙被反噬,死的死,癫的癫。
甚至隐隐传言,陆家怕是要轰塌了。
*
莲花观是京郊百里开外的尼姑庵,庙观很小,只有七八个苦修的尼姑。
“来,把药喝了。”简陋的禅房里,大夫人端着药走向陆婧。
外头大雨如瓢,夹杂着电闪雷鸣,在屋檐瓦砾上激起阵阵脆响。
陆婧呆坐在木凳上,神色木讷,大夫人喂一口她便喝一口。
婆子在旁边抹泪,“小小姐一直这样,可如何是好?”
“好不好的都这样了,我活一日她便活一日就是。”大夫人抽出帕子擦拭她嘴角漏掉的药汁。
“您说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哪怕那男子不是二老爷的私生子也好啊。”婆子叹气。
大夫人喂药的动作一顿。
是啊,怎么就那么巧?
正想着,门外传来清脆的叩门声。
以为是庙观里的尼姑,婆子一抹眼泪,转身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谁呢?”大夫人扭头问。
“大夫人许久未见,可还安好?”姜梨俏立在门外,一袭揉蓝襦裙,眉眼端着盈盈的笑。
她身后,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昏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