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启是看着江易寒走的,然后是谢清明和百里相。
他一直在等着的人却还没现身。
终于,那张惨白的面皮在重重纱帘后闪过,江风启隐没身形,寻了个刁钻的角度,暗中盯梢。
刘瞒又是跪着的,黑胖的脸上竟全是泪。
他扒住陈兴的裤腿,不胜感激:“下官谢过陈相再造之恩,若是没有陈相,我这苦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陈兴却是冷哼,将腿从刘瞒怀中抽了出来,“不用谢我,谢你自己想得明白。”
“是是是,下官弃暗投明,再不和二皇子胡闹,帮他做了这么久事,却是一粒金天宗的灵丹妙药都没得到过,实在是蚀本。”
“刘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漕运总督,就是贪,也该贪够了。”
刘瞒有些尴尬,朝后面招了招手,“子楠,过来。”
此刻的刘子楠看着有些不同,脸上的脂粉洗了个一干二净,竟多了几分男子的硬朗之气。
“见过陈相,见过三叔。”
刘子楠张口,竟不是往日那刻意捏着嗓子的细碎声音,反倒是个青年男子的清脆音调。
陈相打量着他,“你就是刘瞒和刘匆的侄儿?”
刘子楠不胜羞愤似的:
“是,我便是刘家子侄,可恨当年错过了时机,自宫净身想进宫当太监,却没赶上进京的车马队。自此我愧对列祖列宗,无颜再见两位叔叔,在昭阳一带辗转多年,最终建下这不值一提的一点产业。”
江风启恍然大悟了,怪不得这个天香楼刘妈妈举止如此浮夸,看她满脸姹紫嫣红,说话嗓音怪异至极,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柔媚,原来他竟也是个男儿身。
或者说,他本是男儿身。
“你做得很好,”陈兴却是赞许:“男扮女装虽然出格,可你经营多年,手握不少陪都秘辛,日后或许有用。”
刘瞒有些神伤,“我虽然已经逃出生天,得了林明仕相助,买到了陪都漕运总督一职,可我那弟弟却仍在宫中受苦。灵贵妃性情乖戾,动辄打骂下人,我还在她宫中时,不是被抽耳光就是被打手心,也不知我弟弟如何。”
陈兴心知他是朝自己打听刘匆的消息,虽然不屑,可还是大发慈悲地道:“刘匆在灵贵妃面前,可是风生水起的。别说在灵贵妃面前了,就是在圣上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咱们这个新上任的廷尉司卿廖安海的调令,便是你那弟弟刘匆去宣的。”
刘瞒先是一喜,“如此说来,弟弟过得甚好了。”后是一恼,“既然他有机会出宫,为何不给我通个风报个信,也叫我少些担心。”
陈兴毫不给他留情面:“当年祭火一案,牵连甚广,事情明明是你和刘匆一同做的,你却将责任全数推给了刘匆,自己逃出宫去,还压上身家性命,在林相处赌了一回,赚得了现如今的权势地位。”
刘瞒黑胖的脸竟然透出了点红色。
陈兴更加不屑了,“你说,若是换了旁人是你弟弟,会不会卖个破绽给圣上或是大皇子,拿你换取荣华富贵呢。刘匆和你现下相安无事,已是最好的局面。你还妄想让他原谅他,真是蠢不可耐!”
刘瞒拉着刘子楠扑通跪下,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是,陈相教训的是。也是我们叔侄俩这贱命不该绝,碰到了陈相,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我们通通都不想要。”
陈兴眼中鄙夷的神色更盛。
“只要陈相能让小人如愿,重新做回男人,那便此生无憾了。”
刘子楠跟着自己的叔叔刘瞒附和道:“只要能重振雄风,我们叔侄俩定会寻个僻静地界,了此残生,从此离两京远远的,此生定不再踏入半步。”
做惯了梁上君子的江易寒,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本是为了肃清妖祸,才来陪都的。
自己身上的祭火一案,侍剑和阿娘一直透着是被冤枉的意思。
他本无意寻找当年旧事的隐情,可今日所闻,这桩旧案,竟还有翻案的可能?
陈兴皱了皱眉,问道:“你当年和林明仕买官的证据,可还留着吗?”
刘瞒摇头,“林明仕警醒得很,做事不留痕,钱银交易,都是经他妻弟盛文良之手进行的。却是一点证据都无,除非…”
说着,他摇了摇头,“不过不可能的。”
陈兴却是立刻否定他:“有什么不可能的?就连你这个二皇子脚下最为听话好用的狗,都能抛却旧主,转投我这个老不中用的。策反盛文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是看筹码有没有给够罢了。”
刘瞒不住点头,可丝丝不满还是从眼中溢了出来。
刘瞒腹诽:说我是狗,您老人家从前不也是二皇子的狗吗?怎么现下反目了,便开始狗狗相咬了起来。
刘子楠温顺极了,道:“陈相,我也有心为您分忧,只是我这天香楼规格不高,手里实在是没有太多能给得出的人证物证。”
“呵,人证物证?刘掌柜一心只为敛财,哪还管什么处处留心,掌握证据了?”
刘子楠忽然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女儿身一般,笑得万分风情,“陈相不知,我穷苦日子过怕了,实在是不想再受穷了。”
陈兴蓦地打了个冷战,不再看他,反而抬头,目光像是穿过家具门窗横梁和屋顶,射在了江风启的身上。
“大皇子出逃芜宫,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江风启,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
户部尚书府中,尚书夫人林筝筝不知今日是第几次问身边的大丫鬟:“你那请帖送到如意阁了吗?”
大丫鬟柔着声音,耐心答道:“夫人放心,我亲眼看着百里掌柜收下的。”
“那她看了请帖,可有说什么?”
“回夫人的话,百里掌柜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手让我走吧。”
林筝筝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似的道:“她不会是不认字吧?”
然后,她又责问大丫鬟道:“你怎的不念给她听呢?”
“夫人请放宽心,我递请帖之时,已经言明是许尚书夫人有请,百里掌柜一定听明白了的。”被连问了数次,大丫鬟的声音也终于是沾上了点点不耐烦。
“哦,”林筝筝颓然摇着扇子,“那便等着吧。”
其实晚秋初冬的时节,天气并不热,只是她觉得自己的心火过旺,需得摇摇扇子,方能清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