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来到和尚德贤面前问:
“你就是德贤高僧吗?”
和尚没搭腔,就见他掌风骤起,腥气扑鼻。原来他有个怪脾气,不论何人,只要不先提他的名号,他就伸手打来。
舒妤见和尚要伸手,忙喊:“注意!掌心雷!”
云清一个“叶落附形”,便蹿到德贤身后。
舒妤高兴地称赞可以御风的叶落附形,云清已练到化境。
和尚德贤更是出乎意料——因为武林高手中能逃过他这一掌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他不但不怒,反而化怒为乐地说:
“好小子!你竟能躲过我贫僧一掌!够劲儿!来来来,你小子要能躲过我十掌,这个仇,我今天就不报了,改日再说!你看怎么样?”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奉陪你四十掌好了!”云清满有把握地回答他。
“什么?你说什么?”贫僧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我连十掌都躲不过吗?我让你连打五十掌,你看看怎么样?”
和尚大笑:“小子太狂!老衲五十掌打不着你,哼!……”不说二话,抖手一走:“接招吧!”随着响起呼呼的掌声。
掌风刚起,就见三个陌生人闪出,横在云清面前。
三个人穿戴一样,一色的白,乍看上去,像是给谁戴孝呢!白色鸭尾中裹头,白布飘带挂在脑后,白布长袍,腰系麻绳;足下登的是白布洒鞋,退上打着白布裹退。
舒妤提醒云清:
“且注意!这就是我们常提到的‘道长邪消’!”
“道长邪消”是汉人,姓张。大哥叫张梁;二哥叫张毅:老三便是张子期。
他们的父亲本是朝廷命官,自从前晋主昏庸无道,荒淫无度,一众侍卫、忠臣良将、兰陵王受诬陷死后,他的亲信、张何收拢了晋朝的残兵败将,自封为张王,企图东山再起。他们收买了谢岭“道长邪消”为护法,投靠了宫中侍卫之首李长春。
司徒兰命其前往洛阳密查匈奴将军是否仍活在人世。道长邪消奉命后,一仗官府势力,二仗武术高强,在洛阳地区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四五年,也没查访出个头绪来。
今日,他们哥仁乱闯到绝龙岭里,决计要搅闹个痛快。江湖上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儿:道长邪消得龙脉,碰上必绝龙脉,葬身之地。道长邪消一看舒妤在场,不免彼此面面相觑。云清哈哈大笑,大声说:
“能和将军相会,幸甚!”
和尚德贤一撇嘴,骂:
“瘦皮猴,你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来报丧吗?”
“你们舒妤来作甚?”
和尚便把前后经过对张毅说了一遍。张毅听罢,道:
“李宋玩儿个把女人,这算个屁!洛阳来的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你闪开,我来教训一下这小子!”
和尚本不愿让,一看道长邪消大有来头的气势,也就不再争了。
张毅上下打量着云清,轻声问:
“你是祖逖的儿子云清?”
云清心中一震,立刻镇静地答道:
“没错,正是在下!”
“你背的这把云梯,可是老匹夫长虹传授给的?”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长虹窝藏逆贼之子,罪该万死!”
“你算老几,管这么多闲事!”
“我们哥仨是宫中侍卫,你小子别有眼不识泰山!”
“长老前辈又不在洛阳,你找他不是白费力气!”
“哼!白费力气?实话告诉你:我们找的就是舒妤和你!”
“要找我们,也得等我们和舒妤把梁子解决之后!现在没功夫搭理你们,快躲开此处!”
“他妈的,少-说!老子等不了啦!我先教训教训你这个后生!”
“等等!江湖上人说,道长邪消最辣,天地不怕,果真如此吗?”
“你算说对了!”
“那么,我也有个讲究!”
“什么讲究?”
“云梯一撑,坠落道长邪消!你信不信?”
气得道长邪消个个盯-地直放虚屁。云清大骂:
“畜生,你拿命来吧!”
“说几句笑话,又何必如此动气!这么办吧:一个一个地收拾你们,我嫌麻烦,就请你们哥仨一齐上吧!”
一句话将道长邪消激怒了。张毅云清亮出铁棒,张梁亮出铁链锁,张毅亮出剑,三件兵刃如电光石火,一起向云清袭来。道长邪消身影恰似鬼魅狐影,闪忽不定。
舒妤替徒弟暗暗捏一把汗。舒妤当然满以为云清这回难逃公道。
事实恰恰相反,云清在道长邪消面前毫无惧色,修长的身子在棒风、剑影和铁锁中穿挪移掠,真像老将临敌!
云清脚踏八卦,施展云梯的绝技通天,足进乾宫乾为天,一招“天风扫叶”,把张毅先震出五步开外。
此刻,张毅棒扫云清的脑后玉枕穴,张梁的铁锁又以“枯木逢春”招缠向云清双退。云清身子一滑,脚踏坎宫坎为水,第二招便是“水兮”,把张梁一掌击出二丈远。
道长邪消一声呼哨,使出看家本领——“倒泻”。张毅身子飞起又落下,铁棒打向云清的百会穴。张梁的铁锁,此时一个“卧莲”,要缠云清双退。张毅的剑则一个“破风”,直取云清的中宫穴。
三种不同的兵刃,来自不同的方向,极妙极准地会合一处,直向云清猛攻。力道之猛,手法之快,实在是强手难当!
云清面对劲敌,从容应对。在瞬息万变之间,攻守齐施,常常是在毫厘空隙中,抢先进攻,不给道长邪消喘息之机。他第三招来个“山崩”,以数以千计的剑风,扑朔迷离的身影,围困道长邪消前后,逼得他们弟兄仨连连倒退。
张毅急忙大叫:
“用飞刀招呼!”
眨眼间,从道长邪消的六条臂膀中飞出十二种暗器,从各个方向直奔云清身前背后的几处大穴。
云清的云梯撑开,随风旋转,一阵旋风,十二种暗器的方向全都被旋风吹得扭向别处。云清在云梯旋转的风力带动下,乘势连施通天八卦掌的第四招“雷霆万钧”。招一施出,三声哀号,道长邪消一齐栽倒在地。
张毅,正躺在和尚德贤的面前。可气坏了德贤:
“娘的,说你不行,还硬充好汉!”
一脚把张梁踢到他大哥身旁。
张梁口中的血大股地涌出,撑了两下身子,指着和尚说了两声:“你……你……”咽气了。
云清和张子期挣扎起身,来不及擦掉嘴角上的血,冲云清说:
“小子!道长邪消的梁子,算是和你结下了!”
忙挟起老三的死尸,恶狠狠地瞪了和尚一眼:
“朋友,我们后会有期!”
“娘的!像你这号熊包,还配与我弟兄交朋友!”和尚说完,转身对云清道:“小子!咱们的账,什么时候了?”
“随你们的便!”
“那该算我们以逸待劳了吧!”
“收拾这些破烂货,吾感到绰绰有余,并无费吹灰之力!”
“好小子!你算有种!那么,方才说那五十照面,你还记得?”
“五十招?不对吧?”
“怎么?你想抵赖!”
“我记得好像是让你一百招!”
“好!是条好汉!老僧若是今儿个一百招赢不了你,那就再也不报这个仇了!”
“你报不报仇,任凭于你,我管不了!不过,说句实话,你多少招儿也赢不了我!”
“你成心找死!”和尚德贤连说带攻,掌心雷夹着腥风血雨的怪味儿,向云清打来!
云清悠剑、换式、穿掌、滑步,运用自如。
方才云清与道长邪消格斗时,和尚德贤从旁窥测了他的八卦剑术,似乎悟到其中一些奥妙。心中暗自盘算:你再像刚才那样进招,我一定置你于死地!小子,来吧!
哪料,云清这回施的是舒妤亲传的太乙剑术,他要以此击溃和尚的掌心雷。和尚掌风起处,奇腥刺鼻,叫人呕吐。云清只得以虚避实,伺机进攻。
和尚和云清,一个想赢,一个不让。和尚雨点般的掌风如银河倾泻,云清游鱼般的身子像枯叶随风。
恍惚间,一百个照面已过去。云清飞身跳出圈外,抱拳寒笑问:
“高僧,如何?”
德贤只得捶胸顿足,说:
“老衲从今日起,脱袍还俗,再练二十年,找你对掌!”
话毕,一挥手,率领众人,背起李宋扬长而去。
小老道扫净了院子。
舒妤领云清走进亭轩,小道童掌上蜡烛。用过晚饭,爷儿俩促膝谈心,舒妤对云清语重心长地说:
“云清,我再对你说一遍:你是忠臣祖逖之子,李氏所生,你落魄之时,我看你可怜,给你谋个官位,一直将你视作家人!”
“我已记下了!”
“再有,你父旧部,皆在反贼的迫杀之列,你要尽力保护!”
“谨记!”
“你父生前以‘收复中原’为己任,你要继承父志,永生不忘!”
“我怎敢忘记先父遗志!”云清悲泣如注。
四月,风轻云淡。湖北襄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晋迁都长安之后,更是爇闹繁华。
十字街东侧坐北面南的一家饭馆里,楼上楼下,高朋满座,吆五喝六的,甚是惹人注目。再加上望杆上红幌飘蓝,门媚上黑匾清字“贺楼”几个字,更加吸引来往游客。仔细看去,上下首的对联写着:烧炒馏炸最佳佳看引进四方客,色香味形真美美酒招来来客。
云清坐在东南角的一个座位上,叫了两碟菜、一壶酒,自斟自饮。
门外又进来三个人。其中有位老者,年纪五旬。老人身背一柄剑。一位姑娘,十八九岁,粉红色绢帕包头,黛眉秋波,面似桃花。红袄、裤,杏黄色的腰带。穿一双红云缎子绣花鞋。那女子秋波流动时,真有十分的魅力。
跑堂的上前招呼:
“三位请到这张桌上来,同桌吃饭,各自会钱。”
三人来到云清桌前。云清一眼便看出这是耍把式、跑江湖的卖艺人。
三人放下东西,叫酒叫菜。大吃大喝之际,外面又走进四个人,穿蓝挂翠,挂刀背剑。他们旁若无人地来到云清这张桌子前,没等坐定,跑堂的赶忙过来招呼:
“爷台,用些什么?”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黄白净子脸儿,浓眉大眼,五绺黑胡。听到招呼,说:
“上等酒席一桌!”
这位跑堂的也真是个死心眼儿,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又端上这么多的菜,怎么能放得下?
“跑堂的别为难!把他们四位的酒菜全撤下,今天我请客!”为首的那人慷慨地说。
跑堂的放下手中的方盘,要撤云清的酒菜。云清一摆手,说:
“别动!素不相识,不敢讨扰!”
为首的人一拍云清的肩,说:
“小老弟真实在!我不是请你,是请这位姑娘,叫你陪客,有什么打紧?”
卖艺的老者也不悦,说道:
“你我也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请我们?”
“为什么?因为你是祖逖的部将!你哥哥叫宋龙,你叫宋蛟。你也曾在祖逖部下当过统制官!我们已经找你两年了,今天请你,就是要拿你!”
“朋友报个名儿吧!”宋蛟说。
“云飞!”他用手往旁一指那三个,又说:“张毅!你总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了吧!”
卖艺的青年大吼道:
“师父,动手吧!”
话音未了,一柄匕首已扎入他的心脏。宋蛟大怒,斥问:
“你们怎么敢把他杀……”
“死”字没出口,也被云飞等人的匕首刺死了。
云清刚刚走上江湖,阅历浅,经验少,万没料到这帮人身手竟这样快!
屋内食客哗然大乱。
姑娘的师兄和父亲都被杀死,但她仍坐在那里没有动。但那二眉之间,已凝聚着万种杀机,千种仇恨。
张毅伸手要抓姑娘,口中还说着话:
“你也跟你父亲一起去……”
“吧”字未吐出,就手捧肚子支持不住——姑娘用杀他父亲的那把匕首,刺向王导的小肚子深处。
云清高声喊出:
“好快的刀!”
云飞听见了,他瞪了一眼云清:
“小兄弟,你放聪明一些!”
十几年前,他见过云清,但是现在云清就在他眼前,他也认不出来。
“祖逖的旧部,”云清怒道,“也不一定全犯有死罪!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大庭广众间诬陷,还有没有王法?”
“小兄弟你贵姓?”
“平安!”
“噢!原来是云梯先生的传人,长虹的弟子!我们正在找……”
话未说完,早就被云清一拳揍出南窗外。
余下的三人惊呼一声,也逃了。
姑娘顿足责怪他:
“哎!谁让你伸手?他们全跑了,我父兄之仇,找谁去报?这帮害人虫,都住在襄阳东南五十里的鹿山上,我尾随他们免得让他们逃掉!你若有心,今日三更以前来鹿门山助我。这儿有五十两纹银交给你,麻烦你处理我父兄的后事吧!”
姑娘也不管云清是否应允,放下银子,插剑便从窗户飞出。
跑堂的哆哆嗦嗦地过来说:
“壮士……”
云清一摆手,说:
“不必多说。这三十两银子交给你,除了埋葬两具尸体外,剩下的就算包赔你们的损失!”
说罢,也不问二话,飞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