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夕阳西下时,云清来到鹿山下的树林打尖,稍作休息后,直奔鹿山而来。
鹿山原名鹿岭山,位于襄阳东南四十里处,北临汉水,南接南山。蜿蜒曲折,树木翠玉,泉落瀑布,景色十分秀丽。
踏着月光,云清飞身直扑山林深处。
正走着,忽听树丛中有人谈笑风生。他放慢脚步,绕到树后,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这儿。
一看,原来是山贼在林中分坐两侧。当中一个长着一头黑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脑后,用蓝布条拢住;面如铁靛,三角眼倒长,红眉毛成八字形;身穿火红缎子衣裤,黄云缎子披肩,背后插一对长刀。
地上铺一大哥油布,上面有两只熟鸡,一块熟牛肉和两壶酒,三人对坐而饮。
看样子,他们确是山贼,换上了便装。
端详之际,忽然从树上跳下两个人,随着两条白影闪动,大哥子期和大哥毅来在面前。德贤他们和邪消示意叫二人坐下。
却见二人肃立不动。
“二人好大的架子!”德贤说,“没听说吗?我们哥俩和你们的门长是至交,让你两个小子喝酒,是瞧得起你们!别不识抬举,快坐!”
大哥子期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和尚叫人家打得还了俗,还有脸坐这儿喝酒?”
山贼长得和云清极其相似,态度性格也是一模一样,张家二兄弟将他们误认成了云清。
“你这叫放屁!我这里为纪念失败!还俗更是为了发愤报仇!总比你们强得多——哥儿仨打一个,还败成那样!嗳?怎么不见你们大哥?”
“你装什么糊涂?我们大哥被那小子踢倒在你面前,你不但不搭救,还又给补上一脚,大哥这才丧了命!你们两个说说,这笔账应当怎么算?”
山贼一听,势头不对,身子一直,要站起来,被黑头发的人用力一按,二人只觉得两肩欲裂,浑身无力,直了两直,又没直起来,知道事情不妙,骂道:
“娘的!张毅,你搞的什么鬼?”
在一旁窥探的云清,听后为之一震,原来此人便是宫内总管、一众侍卫、宫门守将李宋!
李宋一声怪笑,说:
“德贤,邪消,缩名改姓,在江湖上胡作非为,当我不知;可你们竟敢帮晋主派小儿打死我的护法,这,我岂能坐视不问?”
“我们知道,凭我们仨对付你俩,要费一番手脚的,所以这才设下这小小的鸿门宴,拉你二人喝酒。酒里下了‘软骨散’,二人休想得活!我大哥的坟就在树后,我们要扒出你们的两颗心,给大哥祭灵!你二人听着,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
张毅上来啪啪两脚,将山贼踢倒,二人亮出匕首,向李宋请示:
“杀了他!”
“杀!”
“慢!”云清从树后闪出。
二人小声对德贤说:
“这就是云梯传人云清。!”
“‘云梯’二字,吾倒不敢当,但也绝非似你等这样的鼠类!”
李宋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打量几眼云清,嗤然一笑,说:
“两个云清?就是再来两百个也休想活着离开。”
“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们两位和你没有梁子?”
“有!”
“那你为何不坐山观虎斗?”
“路不平,旁人踩。身为一门门长,就应光明磊落,假若张毅前辈凭真功夫除掉云清,某家决不插手!”
“啊哈!真有气派!我就知道凭真功夫能除掉你小子!”
“谁除掉谁,还难说!”
“你小子要能在老夫面前走上五十个照面,云清我甘愿交你处置!”
“此话当真?你还得给我解药!”
“当真!可是你若在我面前走不上五十个照面呢?你得说出个处置方法来!”
“那也同云清一样,任凭你们处置!”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拔剑!”
“量你这点儿骨头,还不值得我用剑赢你!”
“目光狭窄,跟我来!”
“慢着!你我二人较量,二人偷杀了云清,那该如何?”
“你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敢动手的!”
繁星点点,微风习习,林中树吴簌簌响。长刀拦、扫、截、抹,以数丈光圈袭向云清,云清施展绝技“魅影附形”,与他连兜十六个圈子。只听蓑衣飘忽,目光闪烁,就是猜不着他的身形。
“光躲不打,贪生怕死,算什么好汉?”李宋大吼。
云清知道李宋已浮火上升,遂即一矬身,脚踏离宫,施展太乙剑术第六招“离火”,剑影顿时如星辉倾斜,接二连三地向张毅头上攻去。
战了一百手,李宋已披发遮面,凶神恶煞似的面孔越发没有血色。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稳住步法,双轮有守无攻地抡着。就凭他堂堂大内高手,怎能甘心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
云清的剑风似繁星下泻,九掌、六指、八时、七退,连连施绝命招,大有立刻取下李宋和张毅二人之头的架势。
李宋在恨极、怒极的情绪中,目光暴射,全身猝然急缩,双轮变招,以本门看家绝招“九歌”和云清的双掌硬拼。看样子真要搏它个鱼死网破才肯罢休!
但是,他在云清面前,已是黔驴技穷,再拼也是无济于事。云清左掌已经印在李宋的胸膛上了!
李宋已身不由己地任云清像击皮球一样,一掌震出去丈把来高,落在地上又弹起来,抛出两丈开外。
李宋就是鬼,他趁弹起在空中的时刻,翻个筋斗,站在平地上,心里真窝火,但又无法发泄。自己显然不是这小后生的对手,要不被人家打了一掌之后,又叫他玩了几手花活呢?
羞怒难当,回头给二人两记耳光,算是发泄吧!又把全部的责任迁怒到二人身上,说:
“废物!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慢!”
“你?”
“解药!”
李宋很不情愿地从腰中掏出两包解药,递给云清,羞恨交加地说:
“张毅,我和你没个完!走着瞧!”
云清把药让云清二人吃下。叹息一阵,二人便身体复原。德贤站起身,指着云清的鼻子骂:
“张毅你算什么东西?”
“嗯?”
“为什么把人放跑?”
“退在他们身上长着,要跑,我有何法?”
“等我们哥儿俩杀了他,回来再跟你算账!老二,走!”
说完,二人流星赶月似地向着云清逃跑的方向追去。
鹿山上的山神庙,始建于东汉,西晋时改称万寿寺。
山神庙里的方丈铁面观音,乃司徒兰的知己。所以,地方官来襄阳办案多数都住在山神庙内。
云清来到山神庙外,三更已过。庙内清铁交鸣,呼喝震耳。
云清飞身入内。见宝殿前火把通明。在星月火把的照耀下,有三个人围住姑娘对打。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姑娘也浑身是血。
三个人中,除了云飞外,另有一个黑脸和尚,手使一个铁铲,正打得砰砰有声。三人里头,谁也没有他打得凶狠。
云清一个“飞鹰逐兔”,左手一钩,铁铲便到了手中,缴了那黑面和尚的械。
战斗戛然而止,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
约有半刻,和尚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贵姓高名?”
“云清!”
和尚眼一眯缝,一个落地风,向云清攻出三掌、两退,突下杀手,欲置云清于死地!
云清岂肯迟疑,晃动身形用力滑步,便从和尚掌退中冲出,左手一钩一抓,和尚的半个身子麻酥酥的。
云清把右手的铁铲交给和尚,说:
“我要是猜得不错,你就是此庙方丈铁面观音?!你不要助纣为虐!”
方丈满脸羞愧,说:
“谢施主不杀之恩!老僧日后必有相报!”
云清回头看那三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姑娘浑身是血,身体摇晃,秋波中流露出万种柔情。云清慢慢走到她眼前。突然,姑娘身子晃得更加厉害,向云清胸前一倒。云清急忙伸手拦住,她便趁势倒在云清的怀中。云清顿时手足无措,面目绯红。
这时,方丈也已叫小和尚把两具死尸抬到后院埋了,自己走过来,招呼云清他们:
“二位施主,请到禅堂。”
云清见姑娘伤势太重,也只好答应。
东禅堂里,云清拿出一粒“回天丹”,叫小和尚拿过水,给姑娘服下。
半晌,姑娘睁开眼睛,悠悠气转。
云清轻声问她:
“姑娘,你好点儿了?哪儿受刀剑之伤了吧?”
“没受刀剑之伤,被贼人连打了四掌,所以支持不住。”
“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宋兰。”
“贺楼死去的那二位……”
“家父宋蛟,哥哥宋义!”
“令尊曾是祖逖的旧部?”
“伯父于化龙是祖逖的先锋,家父在祖逖帐下当过统制。”
“因何流落江湖?”
“奸相温体仁,四处搜捕祖逖旧部,家父只得率领我等更名改姓,流落江湖卖艺糊口。家母已在流浪途中死去!不料来到襄阳,家父他又遭杀害!留下我孤身女子……”她泣不成声地说。
云清眼中泪珠滴溜溜乱滚,内疚不已:
“在醉仙居里,都是由于我出手太慢,才……”
“壮士与我于家无亲无故,竟敢冒死相救!莫非……”
云清打断她的话,忙说:
“姑娘不要多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英雄本色!”
姑娘一挥手,小和尚退了出去。她低垂粉颈,叹口气又说:
“父亲在世时,曾对我说起过:祖逖有一子名云清,被舒妤救了一命。如能艺成,我父女投在少帅名下,给袁崇焕老帅报仇!到时候,我们父女虽粉身碎骨,也不足惜!家父此次率我们来襄阳卖艺,主要是为的寻访少帅下落。我父女俩的一片忠心,此言可表!怎奈事业未成,老父还寒冤……我虽女流,若不为父报此仇,叫我有何脸面祭奠二老亡灵?”
姑娘说得娓娓动听,动人肺腑,云清早已被这一字一泪的侃侃言词所打动。听完姑娘的话,他抑制着激动,说:
“姑娘不必伤心,我就是云清!”
“你这是为了安慰我!”
“可对天说!”
姑娘一声怞泣投入云清的怀抱。一股爇流,刹时传遍云清全身,心脏激动得扑扑直跳,四肢也在不由自主地抖。云清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力量支使自己用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的目光,去看面前这位脉脉寒情的少女的粉面。
看着看着,姑娘的脸色由红渐白,目光由善变凶,突然飞起一脚,把云清踢倒在床上。
云清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不由己地那样颤动,情绪那样反常。原来在自己的心脏上,扎进了一把带毒的匕首!
他嘴角沁血,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竭力喊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呼啦一下子,门开了。方丈领着德贤、邪消等进屋来了。
德贤哈哈一阵狂笑:
“云清小子,死在临头尚且不知!我念你林中放我一马,早点打发你,免得活受罪!”
说完,一个箭步过来,拔掉云清胸口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