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这一去学士府便是三日,期间只请人给她们捎了口信,说他要在学士府待上几日,让她们勿要惦念。
第四日傍晚,他带着一脸倦意归来。彼时良玉正在大堂一角把玩着白日买来的匕首。他走到桌前叩了叩桌面:“吃饭了么?”
良玉抬头见是贺修,眸子一亮,将匕首小心收好:“你回来了?饿了吧?”说着便招了小二上菜。
贺修矮身坐在桌前,揉了揉额角。
申时行这几日急火攻心生了病,言官们又趁机组队去闹,他处境亦是十分凄惨。
好在昨日肖容将同杨应龙交好的言官名单写了一份让人悄悄给他送了去,信中又道杨应龙此番还捎过来个木牌,让贺修拿着这木牌去找名单上的人。
贺修当时拿着名单瞧了一眼,见这些人中有许多同申时行敌对。
申时行对贺修有知遇之恩,他异想天开,在申时行歇息且言官们回去吃饭休整的当口,特意登门拜访名单上的众位,恳请那些人放过白盏一次,结果却收效甚微,这上面大多数人的门他进都未进便被劝走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众人对申时行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眼下虽有杨应龙的信物,但弹劾申时行一事涉及到个人前途,若弹的好了,升官加俸乃是眨眼间的事,是以这信物便也不那么重要了,左右杨应龙本人未来,而信物也未至他们眼前,届时若真追究起来,他们说不知此事,任谁也没有办法。
贺修幽幽叹了口气,瞧着一桌子玉盘珍馐也提不起什么胃口。
良玉见他兴致平平,便伸手为他布菜,听他道完这几日的来龙去脉,边夹菜边道:“杨应龙此番只带了木牌过来,大约也表明了他的意思,既然他不将申先生放在眼中,那么日后有参他的折子便尽管上奏好了,一本两本皇上不信便罢,我就不信数十本皇上还是不信,届时给他些苦头吃,瞧他还猖狂不猖狂。”顿了顿:“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鸣玉溪?你总不能因这事将明年会试耽搁了。”
贺修垂了眸喝汤,待咽下后问:“你不回去?”
良玉沉吟片刻:“我已答应杨宛若随她回家一趟,我总有些怀疑杨应龙不似肖容说的那般忠心,左右我闲着无事,去瞧瞧。”
近几日的奔波,使贺修身心俱疲,听良玉说要去播州,倒也没发表什么看法,一语不发将桌上的菜吃完,末了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这几日你若是很闲,不如随我去各处大人府上转一转。”
其实严格来说,杨应龙的木牌还是起了些作用的,以往贺修登门拜访时,多是碰了一鼻子灰。京官眼界高,一般人都瞧不上,是以护院心气也高,通常瞧都不会瞧贺修,而眼下便不同了,自打有了杨应龙的木牌,护院们都会主动上前来打招呼:“你!出去!这是你来的地方么!”
若是贺修独自一人,这口气他倒是能咽,但此次毕竟还带着良玉,而良玉的性子又有些狂躁,此时见区区一个护院撵狗一般撵着自己,当下便怒从心生。
上前抓住护院的领子拉向自己:“你跟谁说话呢?”话落又抬起一脚踹向那人小腹,一把夺过贺修手中木牌扔在那人脸上:“你瞧仔细了,这是播州土司杨应龙的信物,你那狗脑袋在脖子上挂腻味了想挪个地方是么?”
护院乃是兵科督给事中府上的护院,虽说督给事中官阶不高,但权利却是极大,是以贺修每每都先从他下手,这一日来三次,也难怪护院是那般态度。
其余护院见状蜂拥而至,忙将同伴扶起,而后满面警惕的站成一排,摆出起式。若良玉再有动作,他们大约便会一拥而上,而后乱拳打死老师傅。
京城乃天子脚下,平日里也不会生出什么暴乱之事,是以府上的护院们大多是请来充门面的。良玉瞧着他们漏洞百出的动作,对贺修嗤笑道:“像他们这样的段数,我一个打几十个不成问题。”
良玉面上的不屑太过张扬,惹得护院们发了怒,正要群攻而上,便被人给喝住了:“住手!”
良玉朝门内瞧了瞧,见来者五十上下,神情肃穆,那步速甚快且腰身微弯的模样颇有她们家王叔的风范,想必也是府上管家之流。
果不其然,护院们见到来人,皆规规矩矩的靠了边,将地方让了出来。
“你们二位是何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门前生事!”那人视线在贺修脸上一扫而过,眉间沟壑渐深,似是十分不耐。
贺修朝那人行了一礼,并无任何情绪,淡然道:“晚辈是奉播州土司杨应龙杨大人的命令而来,斗胆叨扰张大人乃是有要事相商。”
那人微微抬了下颔,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张大人也是你们想见便能见的?黄口小儿,简直可笑!”
良玉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心中早已暴怒,但瞧对方年纪大过亲爹,也不好动手,正要退一步改为破口大骂便被贺修拉了拉袖子。她侧头瞧着贺修,见他不动声色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得忿忿吁出口气,闭上了嘴。
贺修垂首,将木牌双手呈给那人:“此乃杨大人信物,若呈给张大人瞧,他必然认得,若不认得,那大约便是杨大人认错了人,晚辈回去定然会转告。”
贺修不是头一次来,那人自然是认得他的,之前他没有瞧见杨应龙的信物倒还好说,眼下瞧见了,自然要拿给自家主子过目,毕竟那杨应龙眼下在四川只手遮天,不可得罪。
顿了顿,接过贺修手中的木牌,对护院们吩咐道:“给我看好了!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都等着挨板子吧!”
良玉同护院们大眼对小眼,越瞧越觉得他们尖嘴猴腮,手着实痒了起来,不禁转了转手腕。
“想打人?”贺修笑问,而后掏出几颗糖球递到良玉眼前:“含几颗,稍安勿躁。”
说话间,管家又匆匆自府中迈出,向内探了探手,不冷不热道:“二位请吧。”
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官,这府邸内里倒是阔气。方才在外面并未瞧出什么,可待进了院中便别有洞天了。
这院中假山傍水,一尾尾锦鲤遨游其中。雕栏砌筑,亭台楼阁隐在竹林深处。再凝神听一听,似乎还能听见女子在那竹林中娇笑。
不同于良玉的东张西望,贺修一路略垂双眸,同管家保持着得宜的距离。
走到书房,管家伸手拦在良玉身前:“止步,张大人只命他一人进去。”
良玉瞥了管家一眼,反正她原本对这事也没什么兴致,不进去倒是如了她的愿。
贺修临进门前拍了怕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在外面等着。
良玉百无聊赖,又不好随意在府上走动,便去到一旁假山上的亭子坐着。亭中那方琉璃桌上搁着些瓜果,红绿相间,衬着那晶莹的玉盘更是夺目。她正出着神,听后方隐隐有女子娇嗔。
“定又是那个什么小公子,日日来府上甚是惹人厌烦,若不是瞧他生的斯文好看,我非让老爷把他打出去!”
另一人跟着道:“听说今次是揣了杨应龙杨大人的信物来的,没成想那小公子倒是有些本事。”话说到此处,幽幽叹了口气:“咱家老爷日后还要仰仗杨大人,可不能得罪了他。”
先前那人笑得更为开怀:“瞧你说的,难不成那杨大人还要称霸天下?”
“嘘!”那人急急制止住她的话,而后又低声训斥了那人几句,之后再无下文。
经贺修几番周旋后,白盏终是被革了职。但好在那些言官最后关头皆闭口不言,未再落井下石,是以申时行因此保住了首辅之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贺修见此事已有了结果,不禁松了口气,回客栈时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良玉此时正同杨宛若坐在桌前说话,语气十分不友善。
自打上次陪她坠崖,良玉觉得杨宛若在她面前越发聒噪起来,她想动手,又怕杨宛若身子骨经不住揍。此时见贺修回来,登时如释重负般迎了过去。
肖容下楼时,正好撞见良玉同贺修交谈。良玉面上挂着柔和笑意,眉眼俱都弯了起来。肖容攥了攥拳,将手中的桃花簪揣入怀中,若无其事的下楼朝三人走去。
“千乘哥哥,你睡好了?”杨宛若见到肖容时,眼睛一亮,又朝他那厢凑了凑:“方才良玉说贺公子已忙完了手中的事,那我们是否可以回播州了?有你同我一道回去,我瞧大娘还敢欺负我同母亲!”
说是去播州待些日子,但因除夕将至,这事终未达成。杨宛若撇了撇嘴,眨眼间双眸含泪,有如一江春水,骇的良玉急忙道:“待一出正月我便去播州找你。”
杨宛若这才作罢,将泪水收了回去。
有了前车之鉴,肖容也不放心杨宛若独自回去,到了蜀界,只能同良玉与贺修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