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容进门时见秦家长辈都在,顿觉肩头压力比他初次练兵时更重。他规规矩矩站在秦载阳同容氏面前行礼,又请秦家下人将东西从马上卸下。
秦载阳远望下人吃力的拎着十数个布包,疑惑道:“你一个人是如何将这些东西搬来的?”
肖容嘴角的笑意越发勉强起来,想起他一路骑着威风凛凛的行雷,身后挂着几个布包招摇过市时的风采,他自己也觉汗颜。
容氏瞧着他额角微有湿意,急忙将他让到屋中,又吩咐下人拿了帕子来给他擦汗:“孩子,这一路累坏了吧?良玉他们几个去街上买烟花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饭菜在厨房做着,你再忍一忍啊。”
容氏贤惠,说话亦是温声细语,听在耳畔格外暖心。一直未出声的秦载阳见肖容片刻失神后,假借擦汗的动作来遮掩眼中的失落,暗自叹了口气。
大约半个时辰,门口传来嘈杂声。良玉站在兄弟几人中间,明眸善睐,身姿挺拔,气势不输常混军中的老大秦邦屏。大约是方才在街上讨到了什么便宜,但见她此时眉飞色舞的同几个人在说着什么,手不时的比划几下,十分开怀的模样。
秦载阳夫妇外貌皆上乘,是以秦家这几个孩子亦仪表不凡。老大沉稳,老二内敛,老四机灵,至于老三,因文学造诣委实不高,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良玉,是以老三便略过不提了,
肖容笑望着兄妹几人进屋,忽见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个贺修。他皱了眉,嘴角的笑意也隐了回去,只觉那嘴角总是噙着淡笑的温雅男子格外的刺眼。
容氏一直在旁边悄悄打量着他,此时见状忍不住一笑,直觉传说中骁勇多谋,百万军中直取敌将首级的少年将军,也不过是个难避俗世的孩子。
肖容来鸣玉溪,最为高兴的自然是良玉的大哥秦邦屏,两人年纪相仿,又同在军中当差,共同语言自然要多一些。
待饭后,邦屏将肖容让进书房,直言道:“近日遇上一棘手之事,若那城池久攻不下,该当如何?”
原来前几日有小部倭寇进犯,邦屏率兵将其逼至一座空城,城中尚余些粮食,那倭寇竟十分顽强,虽寡不敌众,但邦屏却一直无法近他们之身,行军打仗最忌讳一个“拖”字,多次攻而无果,军士皆有些灰了心,最后那伙倭寇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这事在当时让邦屏十分懊恼。
肖容听罢,浓眉微挑:“不可强攻,以退为进,诱敌出城,再一举歼之。”
邦屏立时如醍醐灌顶。之前他仗着手下兵强马壮,一直命众人攻城,倭寇却越战越勇。是他逼得太紧,狂妄之余却忘了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是以一敌十的浪人。毕竟是在倭国大名手下讨生计的武士,那一身本事也不好太过随意。
如今经肖容这一提点,邦屏只觉羞愤,一张俊脸绷得极紧。
出于平素的作风,肖容正要落井下石安慰几句,又见良玉站在门口,一张薄唇立马抿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良玉探进了大半个身子,见邦屏没有像以往那般赶她,这才敢进到屋内,顾自坐在太师椅上,左腿交叠在右腿之上,不停晃荡着,问肖容:“你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我以为你起码要初五之后才来。”
不待肖容说话,邦屏便一把将良玉掀到地上,皱眉道:“姑娘家家的,坐没坐样!成何体统!”
良玉趔趄几步,堪堪站稳身子,转了转手腕,同邦屏打架她是不敢的,是以趁邦屏不备,飞快踹了他笔直结实的小腿一脚,而后飞身跑出了屋外。
邦屏克制的闭了闭眼,额角青筋跳了几下,良久才挤出一抹笑道:“良玉她自幼便是这副德行。”话落拍了拍肖容的肩,再无下话。
今年过年,因肖容的到来,秦家又热闹了些许。肖容虽已尽量将周身的阴翳之气敛了起来,无奈那股威严似是天赐,无意间仍会显露几分,让邦屏等人无法像亲近贺修那般与他交谈。秦氏夫妇亦很喜爱他,但顾虑到他的身份,也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贺修同良玉相邻而坐,视线不经意对上肖容的,愣了愣,随后绽出抹笑,淡然移开了视线,极其自然的伸手给良玉夹了菜:“多吃些。”
良玉亦是习以为常的模样,瞧得肖容眼底一暗,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怕几人拘谨,秦氏夫妇并未同席。男人在一起吃饭,喝酒是避免不了的,即便是如贺修这般平素极其自敛的人也喝的面色微红。
良玉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样样都未输过自家兄弟,喝酒自然也不在话下。
几人喝得酩酊大醉,席间一直沉着脸的肖容突然开口对着众人唱起了山歌,因是土家话,其余人听不懂,俱都瞪着迷蒙的眼盯着满面严肃的肖容。
以往在军中,徐时等人起初是很抵制禁酒令的,因非战时,一群大老爷们夜以继日的大眼瞪小眼,很是无聊,总想喝点酒尽尽兴。但自从他们同肖容在酒肆喝过一回酒后,回家便拜了开国皇帝,连带着自家祖宗也拜了拜,那军法上添上了禁酒这一条,简直是十分的明智。因为他们从不知道,平日面容深沉的少年将军,酒品竟差到如此地步,到处逮人听他唱山歌也罢了,但他竟能将山歌唱的如此难听,巧妙的避开了曲中的所有调子,这分寸是十分难拿捏的,思及此,众人又有些佩服,其歌喉之醒酒度,堪比醒酒汤。
隔日,肖容趁天未亮起床锻炼。
外面晨雾昭昭,肖容刚拐上正街,远远便见良玉跑在前面,是以加快了步子追上她,开口打招呼:“起的倒是早。”
孰料良玉听到他的声音后,浑身一颤,面容登时惨白起来,脚下不由加快速度,逃也似的跑出去相当远的一段路程,回头确定肖容委实追不上她了,这才敢喘口气。
肖容莫名的瞧着她,隔着雾气喊话:“你跑什么?”
良玉连头也不敢回,摆了摆手,而后身影一闪,消失在街角处。
接连好几日,肖容见秦家人见他时,面色皆有些怪异,但又不好光明正大的打探,只能暗地里留意几人的举动。
正值晌午,肖容经过秦府厨房,听得里面传来稀里哗啦一阵声响,似是盘子落地的声音,下一刻便有丫鬟嘤嘤哭了起来。厨房的管事婆子大骂:“没用的东西!再哭便让你去听马公子唱山歌!”
肖容嘴角一僵,果然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从那丫鬟口中传出,想必是被强压了回去。
自此,他似乎是明白了秦家兄妹几人这几日避他不及的举动是由何而来。
转眼出了正月,肖容近些日子被秦家兄妹躲的面上无光,再加之他对自己的歌喉也有自知之明,便也无颜凑到几人跟前。
所幸良玉心态好,经这几日的逃避,心中对肖容歌声落下的阴影也淡了不少,便敢主动亲近他了。
趁着他午休起床,良玉笑嘻嘻进了他的房门:“是不是该去播州了?”
想起前几日秦良玉避恐不及的模样,肖容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冷朝她一瞥:“你歇够了便动身。”
良玉忙不迭道:“歇够了歇够了,早便歇够了。”话落见肖容委实没有要与她闲话家常的意思,自觉起身往门外走,临出门前终是忍不住,回头认真道:“你的歌声,当真是很玄的东西,我建议你下次可以用歌声退敌试试,应当会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