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邦屏同邦翰离了秦府,因顾及到夫妻两人长时分居不是长久之计,此次容氏便没走,连同老四也留在府上。
含泪送走邦屏等人后,良玉挽着容氏的手臂:“娘,我明日也走了,去播州待几日。”
容氏抬手理好良玉被风拂乱的青丝:“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在外面东奔西跑的,让为娘如何放心的下?”
老四在一旁咂了咂舌:“娘,你竟还不放心我三哥?”
良玉回手一把揪住民屏的耳朵,咬牙切齿道:“老子这几日便瞧你皮痒的不得了。”
老四因总被良玉揪耳朵,是以练武之余便苦苦钻研应对之策,眼下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但见他突然出手扣住良玉的脉门,使其瞬时动弹不得,而后趁机转身便跑。
姐弟俩一个跑一个追,留容氏同肖容站在原地叹气。
“良玉她委实没有个姑娘的样子,此番去播州,还望你多瞧着点她,她自小便爱闯祸,要人时时刻刻盯着她才行。”
肖容垂首称是,举手投足皆毕恭毕敬。
万历十七年,注定是聚少离多的一年。
贺修因要参加会试,出了正月便也踏上进京之路。
良玉同他可以同行一段路程。
车上,她将近些年收集的一些暗器郑重其事交到贺修手中:“这些玩意用起来顺手,你聪慧,定然知道如何用。还是老规矩,到了那边,若有人欺负你,你便将他的名讳记下来,老子非揍得他娘都认不出他!”
贺修点头,将暗器收进衣袖,又抬头将良玉望着,被广袖遮住的双手在内里攥成了拳,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心中想说的话,末了只能作罢,重重叹了口气,叮嘱:“播州那边不比自家门口,那杨府中关系复杂,你万事莫要强出头,一切听肖容的,勿要莽撞行事。”
因此番要分开许久,良玉破天荒没有嫌贺修啰嗦,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事应下。
“此番赶考,你定高中,届时别忘了回家报喜。”
到了分岔路,良玉从贺修的马车上利落跳下,又塞给车夫些碎银子:“这一路劳烦你照顾好他,若是有什么突发急事,你定要及时同肖容联系。”
车夫是肖容找的,听说轻功了得,已臻化境。彼时良玉不解,问肖容:“你不找个武功高强的,却找了一个会轻功的,这是什么套路?”
肖容敛眸,高深道:“这你便不懂了,若当真遇上什么事,他跑的比谁都快,再带着一个人也不成问题。”
送别贺修,良玉转身上了方才同贺修马车并行的另一辆车。车内肖容正规规矩矩躺在软塌之上,胸膛上摊着本《易经》,听到掀帘之声,并未睁眼,翻了个身,背对良玉道:“说完话了?”
良玉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将哽咽之意压下,才粗嘎道:“嗯!”
肖容听她嗓音不对,这才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良玉:“喂,你哭了?”
良玉背过身,对着门帘吼:“没有!我没哭!”
肖容连声道:“好好,你没哭你没哭。”自知眼下同她说什么好听话都无济于事,便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播州宣慰司有兵器库。”
良玉闻言,身板不自觉挺直一些,稍稍侧了侧头,带着鼻音道:“嗯?”
肖容见状,在心中暗笑,又道:“播州地处云南、贵州、四川交界处,时有暴乱发生,是以那兵器库中的兵器样式齐全,届时可以带你去瞧一瞧,唔,杨叔父府上还有欧冶子大师的手笔龙渊剑。”
良玉转过头时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干的泪水,眉飞色舞问:“真的么?你不是骗我的吧!”
见她不哭了,肖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满面的无辜简直浑然天成,开口前,他巧妙的顿了顿:“我确实是骗你的。”
播州南抵黔南东坡、烂桥,东南至清平,东止龙泉司境,北倚重庆府,西北靠永宁、西迄沙溪城,位于云贵川三地交界,原是夜郎故地,地处偏僻,道路崎岖。
播州宣慰使又乃明朝六大土司之一,根基十分深厚,是以也可说杨应龙树大招风,不但后花园频频起火,连带着往日在官场上,也未少被踩被坑。
这惯爱踩坑他之人,四川总督李化龙当属头一位。具体体现在以往收税时,播州的税赋总是高于其它地方,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应龙虽气得直咬牙,却也别无他法。
肖容跳下马车,回身要扶良玉,孰料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避开他的手自己利落的跳了下去。
院丁年纪不大,一直奉肖容若神明,此时见到肖容的身影,激动的在腿侧擦了擦掌心的汗,而后飞快奔进门通报。
彼时杨应龙正在后院陪田雌凤母女说话。
田雌凤今年二十八,小了杨应龙整十岁,出身虽不好,但奈何人生的极美。水沉为骨玉为肌,双眸灿灿聚星辰,单单在院中一站,便使得万花失色,比起张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杨应龙每每回了家中便往她这跑。
彼时二人正说到空壳山大坝筑好后,杨应龙想把从三桂庄流下来的水堵起来用于养些鱼虾,而后再修个钓鱼台一事。
听到下人说肖容带了一位朋友来探望,亲自起身相迎。
杨宛若闻言面露喜色,几步跑在杨应龙前面出门,瞧见良玉时双眼一亮,随即很快掩去,故意撇了撇嘴,娇哼道:“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我杨府请不动你么!”
良玉白了她一眼,想到是年初,并不想伤了和气,也便不理她。杨宛若见状,顿了顿足,还未等开口,便听身后传来杨应龙的朗笑。
“肖容贤侄。”
肖容恭敬行了一礼,良玉也福了福身子,口中道:“见过杨大人。”
早在杨宛若回来时便同他提过坠崖时被秦良玉所救一事,字里行间对良玉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秦良玉他不知道,但是她父亲秦载阳他倒是听说过,那是郡学贡生,亦算是一方名士,生性淡泊,不汲汲于荣名。
晚上,杨应龙摆宴田雌凤的锦绣园,又命人去请张氏。杨应龙同张氏夫妻二人这些年的关系一直不十分融洽,后来田雌凤又在中间多加挑拨,此时更是濒临破裂,是以虽有下人去请,但张氏打定主意不给杨应龙面子,一刻过去竟是不见人影。杨应龙碍于肖容同良玉在,不便发火,沉着脸又差一人去请,一旁的田雌凤见状在他耳边娇声道:“老爷,你瞧瞧她,当真是不懂礼数,无论如何是播州宣慰使的正室夫人,即便她同老爷你再置气,也不能丢了你的颜面不是!”
杨应龙早便对张氏失了耐性,听了田雌凤的话,更是气的牙根直痒,左等右等等不来张氏,杨应龙直接离席,亲自去拎人。
良玉初次来杨府,又因是女流之辈不便先上桌,开席前便被杨宛若拉着在府上逛园子。秦良玉跟在杨宛若身侧,从杨家门口打量到内院,只觉这院子比起京中那督给事中的府院还要阔气,整座宅子分前后两部分,宅中院落重重,双侧还有跨院,这规模堪比亲王府。
秦良玉越瞧心越凉,眼下即便有人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同她说“杨应龙为人清廉,忠孝朝廷绝无二心!若是不信便一刀砍了你!”那她也是不信的。
杨宛若说的起劲,见她走神,不满的伸手在她面前上下晃了晃:“我说话你听见了没有啊?”
良玉回身,皱眉瞧着她:“你方才竟然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