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两人的本事来瞧,做到一路避开杨府中人的耳目是不难的,眼下杨应龙还未动手,想必是已将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只怕此时是同肖容与良玉一般,正躲在暗处看好戏。良玉仿佛已瞧见了整座杨府中的人皆躲在隐蔽之处瞧着张时照借着晦暗不明的月色在杨应龙的书房中东翻西找的感人场景,大家为了保护张时照的自尊,憋笑憋的定是相当痛苦,这份尊老之情是值得赞颂的。
再说张时照遍寻书房,除去《春宫》与《金瓶梅》外,并未发现什么于自己有利之线索,不免觉得灰心,小心翼翼将那套金瓶梅又放回原处,顺势在书桌前一坐,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湿。
良玉同肖容原本是趴在屋顶朝屋内看,待见张时照委实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便想起身回屋,这厢良玉刚一抬头,便狠狠撞到了肖容高挺如峰的鼻梁,肖容只觉鼻子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良玉瞧着肖容眼泪汪汪的瞧着自己,破天荒母性大发,抬手想去替肖容揉一揉,却见肖容满面惊恐,飞快向后避了开来,而后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在杨应龙的书房门前。
张时照正坐在屋中发呆,听到这声闷响被吓的汗毛直立,以为是杨应龙着人来拿他,冷静下来后便推门向外冲,而后一个猛虎伏地式跪在肖容腿前,意欲继续借酒装疯。一个“喝”字刚出口,见眼前人是肖容,竟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欲盖弥彰道:“这年纪大了,走路腿脚都不利索。”而后又面色铁青的瞪着一语不发的肖容,气急败坏的发着怨气:“这么晚了你不歇息到处乱走什么?”见肖容还是不开口,又栽赃道:“你定然是要来此处找什么机密的东西吧?枉杨应龙往日待你如亲生,你竟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要说肖容个人的素养还是不错的,任张时照形似疯癫,只如座山般岿然不动,静静瞧着他唱戏,间或抬手擦擦脸上溅到的唾沫。
一直坐在屋顶的良玉听不下去,晃荡着一双修长的腿打断了张时照的话:“喂,你这老头说完没有?”
张时照不知头上面还有人,当下惊的腿一软,一把扶住肖容的手臂,待瞧清上头之人是良玉后,方才的恼怒被短暂压制后快速膨胀,竟比初时还要高涨,想他自迈入杨府大门起便一直受着气,方才还被一个下人给硬生生扔在了床上,导致现下后脑还隐隐作痛,越想心里越气,但朝着一个女娃娃发火着实不成样子,张时照忽然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当下转头冷睨着肖容。
“有道是人以类聚,我还说是什么人如此没有教养,原来是你马肖容的狐朋狗友。”张时照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跌了身份,但他好似并未察觉有不妥之处,倒豆子般将毕生所知道的有关石柱马家的事全抖了出来:“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娘既能做出勾引有妇之夫之事,又怎会教出好孩子?”
眼下杨府下人都躲在不知名处,张时照说话声音不低,是以众人定然能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良玉坐不住了,从屋顶一跃而下,而后大力揪住张时照的头发:“你这老头瞧着便讨人厌,说起话来更是让人作呕,你说旁人勾引有妇之夫,怎么不瞧瞧你头顶的帽子是个什么颜色?”
张时照没有良玉身量高也便算了,奈何力气也敌不过良玉,此时被她拉着头发,整个人便向后仰着,动弹不得,口中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他越骂,良玉便越使力,直到张时照痛呼出声,再也没有力气骂人。
肖容面色如常,走过去将良玉拉到身边,柔声道:“你也不怕脏了手。”说着扯过袖子擦了擦良玉的手,继续道:“其母婢也,他亦非人哉,狗彘不如的东西你同他浪费口舌?”
良玉紧跟着啐了一口,指着张时照的鼻子骂:“你这浮浪破落户,干隔涝汉子,腌臜泼才竟也能入仕?当真是败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张时照从未经历过如此荒唐的事,眼下两人的年纪加起来也不过是他一半大,此时竟对着他破口大骂,他心中着实有火,但也知自己不是两人对手,而且杨应龙那等人渣也只会在他被两人狠狠修理完再出来打个圆场,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
正沉默时,杨府院中一改方才的沉寂静谧,转而灯火通亮,下人们提着灯笼从屋子鱼贯而出,杨应龙走在最后,面上不忘挂着醉态,见状喝道:“怎么回事!”
张时照正要开口说话,便被杨应龙假借酒意又骂了一顿,话语之难听,声调之高昂,真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张时照一个晚上不是被摔便是被骂,心中太过憋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当场便晕了过去。杨应龙瞟了躺在地上的张时照一眼,示意家丁将人抬走,而后收起醉色,严肃对肖容道:“方才他说了什么,你都莫要往心中去,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定然是有数的。”
肖容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起伏不大,好似覃氏同他没有关系一般,从始至终皆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许是心虚,担心言多必失,杨应龙言罢也不敢再多做逗留,拍了拍肖容的肩膀:“天色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众人走后,肖容并未回屋,抬眼瞧着良玉,笑容此时才有些牵强:“天凉,进去吧。”而后转身出了杨府的门,步履匆忙,微显凌乱。
不论他家中关系如何复杂,也不论覃氏名声如何,两人毕竟是血缘至亲,如今这风言风语飘到肖容耳中,直击内心,连装聋作哑的机会都不再给他,他自然是不舒坦,眼下这样的状态,良玉也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出门,当下抬脚跟了出去,见他出门一路向城外走,便一语不发的跟着,生怕吵到肖容。
良玉以为肖容会找家酒肆借酒浇愁,或者找个荒郊野岭拳脚一番发泄排解一下,却不料他只是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而后静坐在树上,望着满天繁星发呆。他身形较之一般男子,稍显单薄,此刻在月光下这么一坐,更是萧索。良玉站在树下,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倒是肖容将手伸向她,笑道:“上来坐。”
两人并肩坐在树梢,俯视着身下苍凉景象,夜风游走在周身,牵起发丝,鼻尖处传来阵凉意,良玉揉了揉鼻子,小心翼翼安慰道:“那张时照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明明是信口雌黄。”
肖容轻笑一声:“世间万事皆是无风不起浪的。”默了默:“其实这事我早便听说过了。”
良玉一个激动,险些栽下树去,还是肖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惯力之下,良玉直直扑在肖容怀中,耳边是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听着顿觉十分安心。
“别动,就这么坐一会。”察觉到怀中人有挣扎之意,肖容温暖的手掌抚上良玉的后脑,强行将她按在怀里,怕她不从,又故意沮丧道:“我好伤心好难过,你安慰安慰我。”
良玉实在听不出他话中有难过之意,但想想,谁遇上这么个事大约都会有些想不开,大家都是兄弟,况且她眼下还在肖容手下混饭吃,更是不能得罪于他,再三权衡之下,良玉屈服了,僵着脸坐在肖容怀中,瓮声瓮气问:“方才张时照那么说时,你心中一点不气?”
肖容的声音此时听来有些浑厚:“气,恨不能当场撕碎了他。”
良玉听罢猛然抬头,将肖容撞的下颔上仰,她皱着眉瞪肖容:“那你方才还笑得出来?”
见他仍是波澜不惊,良玉不禁在心中夸赞,肖容他真是好大一个道貌岸然的混蛋啊。
肖容揉了揉她的头顶:“即便是气也不能表现出来,一旦情绪败露你便输了,我不能输。”
良玉撇了撇嘴,忍不住道:“你是不会输,但谁难受谁自己知道,不过你都不想回去亲自问一问马夫人?”
肖容摇了摇头,面上终是露出了些茫然:“难道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她就不是我的母亲了么?”
良玉说不出话来,转而将他手臂推了推:“既然不想问,那便也不要再想了,走,我带你去喝酒,睡一觉什么都忘了,以往贺修在时,但凡遇上什么烦心之事,我便灌他几杯酒,不过他酒量也着实是浅,喝完倒头便睡,每次都是我将他扛回去。”话至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安静了一瞬,艰难道:“放心,这次即便你唱山歌,我也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肖容面色忽然转黑,斜睨着良玉:“与其担心我唱山歌,不如惦记惦记明日杨宛如从平越府回来时,你要如何应对。”
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