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令忽觉肩膀被谁向后掰了下,没稳住步子,人跟着向后跌去,只留下几滴鲜血洒落足下。
关无寄揽着子令的肩,同他站在一起。
诡辨望了关无寄一眼,冷声道:“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别再留他了么?”
岳泽亦负手站在后方,注视着关无寄。
关无寄漠然开口:“我想护着谁,赶走谁,除了我自己,无人能改变我的主意。”
他不再是一脸圆滑世俗的笑,也是第一次,他拉下脸同诡辨讲话。
“我不管这小子是不是皇族的人,从我决定罩着他起,他就是我的人。”关无寄皱眉,面色阴郁,“不管你是鬼是神,我的决定,请不要涉足。”
诡辨似笑非笑:“关无寄,原来这才是你的本色。”
“你知道么。”她轻飘飘开口,“我本以为你看到此情此景,会尴尬地笑着,像个和事佬一般劝架。”
“关无寄,真有你的啊。”诡辨说着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你对江湖上的宿敌,都不及方才对我的态度。”
诡辨终年清冷的眼角,渐渐,染上一层红晕。
她眨了眨眼,仍无济于事:“我知道为什么。我斥一个外人,触着你底线了。”
关无寄:“他不是外人。”
“为桃源平安做过贡献的人,都不是外人。”
“你忘了,祸从谁起,那场阴灵雨,谁造成的。”岳泽起身走到诡辨身旁,双手环抱,冷冷一笑。
“就算如此。”关无寄道,“我护着他,也是我的决定。我方才说过,是鬼是神,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你们已经触我底线很多次了,每一次,我都是笑着应付过来的。”
“这回,我要是再笑,他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桃源,也无人再能救。”关无寄一字一句道。
原来只是为了救个桃源……
子令无奈勾起一抹微笑,胸口刺痛,合着刀伤,狠狠地发作。
他这个人,终究是到哪都不讨喜的,却是,到哪都有丰厚的利用价值。
关无寄余光瞥见子令低下头,心觉不对,扶着子令转身去寻医者。
“没事,皮肉伤而已。”子令推开关无寄的手,“我自有分寸。”
关无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子令沉默一阵,轻轻开口:“关,对不起。”
关无寄面色纠结而痛苦。
“给你带来麻烦了,实在对不起。”子令翘起唇角,似乎想笑笑缓解这尴尬气氛,“还有,我瞒了你,对不起。”
“小子,别一口一个对不住,没什么对不住的。”
“我根本不是什么‘小子’。”子令笑着,几乎要笑出泪来,便闭上眼,微拧着眉,不成声地道,“我是司徒安啊。”
“关,我在桃源的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子令渐渐平复下来,“司徒安要走了,久久离开桃源,去杀一个人。”
“司徒钰么?”
子令点头。
“其实,我都可以帮你杀了他。你留下,留在这桃源,我在,就没人敢说你。”
子令摇头:“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命不由人吧。”
“其实,我也想像编出来的身份那样,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关,我最后问你个问题。”子令再抬眸,望着关无寄,“你觉得,这世上除了互利,人与人之间,真的有情么?”
“我读了那么多书,终究是看不透,关,你解释一下好么。”
“这个问题,你跑来问我,可算是会挑人哪。”关无寄笑意苦涩,“我等商贾之流,自是利益为先。”
子令目光一暗:“油嘴滑舌的家伙,总算道了句实话。”
“但人间终有真情在的吧?”关无寄扯着唇角一笑,“我也是人啊,我也有权利交上几个挚友。”
“比如你小子。”
“我一直把你当交心朋友,虽然只有半年。”关无寄冲子令笑着,张开双臂,“既然你决意要走,临行前,不妨拥抱一下吧,证明有人真心实意和你相处过。”
子令上前一步,抱住关无寄的后背,拍了几下,闭上眼。
“走了,告辞。”
子令转身之时,关无寄叫住他。
“对了,你有武器么?总是用我的剑。”关无寄又问,“还有,需要马匹吗?”
子令迟疑了一下,答道:“都在宫中。”
“你此去甚远,我赠你一匹马吧。”
“只有一旬,都来不及从长计议,刺杀司徒钰很危险,切记要保重。这解愠剑,我借你一旬,记得连人带剑,完完整整地回来。”
子令垂眸,见关无寄双手捧着一把长剑,眼眶泛红:“我哪担得起啊。”
关无寄不做退让:“这是我对你的期望,若不想负我,一旬后,便带着剑,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完璧归赵。”
最后一声珍重道完后,子令背上行囊跨马而上,背上一柄长剑,剑身阴刻“解愠”二字。
他赶至关山时,牵着马儿去江边饮水。
关山正位于南江湖与皇城之间,作一条界限。
面前是滚滚江川,身后一片芦苇荡,再之后,破败的古城墙挺立于荒芜之上。
那是百年前就废弃的烽火台。
扑面而来一阵江风,携着水汽,清透,旷远。
他躺了下来,对着同他那双眸子一般纯澈的蓝天,发愣须臾,闭上眼,耳畔徒剩声声江风,带起芦苇荡漾。
“小子……”
他似乎听到有人唤他,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天外传来。
他从荒草中爬起来,驾马,寻着声音走去。
他看见破烽火台上立着一道人影。
他一勒缰绳,马儿发出嘶鸣,旷远天地间,显得尤其微渺。举目,目光停留于烽火台上的人影,他勾起唇角。
他伸出手,而高塔上的人一转手腕,杯中酒倾侧,飞落,在他面前那片土地上砸开一团水渍。
他再仰首,注视烽火台上的送行人。
凭高酹酒的那人也转身,不言一字。
寥寥未几,草草收官,算作一个珍重的道别。
—
子令未用任何法术,光是快马加鞭,回到皇城,已是两天后。
打探好了司徒钰的行程,熄灯之时,他潜入宫中。
司徒钰今晚要出去会一个人,估摸着又是哪个阴兵。
子令悄无声息跟在其后,忽觉身后有异样,心中一紧,停步。
他忽的闪身,长剑出鞘,直指墙上挂着的一人。
“咳,被发现了。”
女孩披散着发,街尾一点微弱的光,照亮面容。
两弯儿柳叶眉,一双桃花眼,唇不点而朱。那姑娘着大红衣裳,正半挂在墙上,垂眸瞧着子令。
“唐姑娘,天色已晚,还是快请回吧。”
姑娘挑了挑眉:“怎么,我看看我未来的夫君不行么?”